“原不原谅不是由她决定的,如果她身边的人不允许的话,她就算心里渴望被原谅也没有机会,这也就是雪之下保持沉默的原因吧?”和华延续先前在电车上的话题,而由比滨闻言,无力地摇头。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认为有些事情很难说出口。一旦错过那个当下,便再也没有机会………我自己也是如此………”由比滨同样是经过一年多才提起那场意外,而且是因为被和华先一步揭穿才坦白。由比滨看着和华的的眼睛,呼出一口气,“我一直想着要多做一些心理准备、多考虑一下再说出口,结果便一直拖延。”
“之后有段时间时间觉得已经可以去道歉了,但是妈妈和爸爸又说对方既然不计较了就不要叨唠人家………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我还是没办法去面对自闭男………”
嗯,这点和华多少可以理解。尤其是话题比较严肃时,特别容易如此,更不用说是要跟别人道歉或忏悔。原本就不好说出口的事,时间拖得越久只会变得越难以启齿。另外也有一些事情,必须真的下定决心才有办法说出来。
“所以我觉得小雪乃一直开不了口,可能跟家里的因素有关,结果自闭男你也是这么看………不过我也不了解她家的情况就是了。她的姐姐阳乃,感觉又很可怕………”由比滨看上去有些低沉,而和华看着她的表情。
她应该不是在帮雪之下说话。雪之下生长的家庭的确称不上一般。她家的家世自然不在话下,其他还包括阳乃,以及凌驾于阳乃之上、嗅得出不寻常气息的母亲。
她们的家庭一定存在着什么问题。
想是这么想,不过别人的家庭怎么样,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置喙的。和华眯了眯眼睛,开口:“只能看那个叫做阳乃的了。”
“虽然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干涉别人的家务事,但是至少得要那家伙知道我们的态度。”和华看着头上的夜空,“总之,不管是那场意外还是她家的事,大家都不能通通当作不知道就这么过去了。”
“………自闭男,你还在生小雪乃的气吗?”
“对,我很生气,从那家伙社团活动结束坐上了那辆车,不对,是她打着自己一个人背负所以罪恶感的时候,我就开始生气了。”和华看上去有些阴沉,“雪之下不希望我们碰触的事,我们便不应该碰触,这点不错,但不代表她可以自顾自的自我疏离,让我们去疏远她。”
“我们不可能彼此了解,要是对方装出很了解自己的模样,我们看了也会生气。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或许站在漠不关心的立场才是最佳选择,但是那家伙………”和华抿了抿唇,有些抓狂的挠了挠脑袋,“我不可能漠不关心。”
“所以不希望维持不知道吗………真的好吗………”由比滨貌似无法理解而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脚边,于是和华跟着停下。他回头,看着由比滨,而由比滨也怯怯的开口,“我也希望小雪乃可以快一些跟我沟通,跟我诉说清楚,但是,但是小雪乃她选择了不这么做,我们去把这些打破,真的好吗?”
“我不认为知道了所有是什么坏事。要是装作不知道的事情增加,麻烦事也会一口气暴增。”知道一件事无疑是承担更多风险,也确实,很多东西如果维持不知道,会让我们幸福许多。
人活着或多或少会欺骗自己和别人。因此,事实永远是伤人的,它只会让某个人平稳的生活彻底崩解。
但是人不能像猴子那样不自知。人总是向前的,不可能滞留在原地。
“再说,你不想去了解她,甘愿的就这么和她一点点疏远?”由比滨哑口无言,和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接下来的几秒钟,二人都闭口不语。在这阵沉默中,由比滨用她自己的方式思考出答案:“自闭男,你说得对,我不甘心,我还是想知道更多………我希望我跟她能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让关系更要好。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想帮上她的忙。”
由比滨重新踏出脚步,走在和华前方,而和华笑了笑,则跟在她一步之后,接着她忽然回头:“自闭男,如果小雪乃有什么困扰,请你记得帮帮她喔。”
“………”和华想不出该如何回应她的请求。
不要说是几秒钟,即使多给他一倍甚至是十倍的时间,和华也绝不可能得出像她那样的答案。
他不敢做那个保证,他只不过是另一个站在制高点想要代替此时受伤害者位置的雪之下雪乃。他不打算更加深入,深入意味着关系加深,而关系加深意外伤害,所以深入等于伤害的式子成立。在此之前他从不深究,在此之后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不,那是不可能的。”和华只能表示拒绝,不是现在,而是未来。未来的雪之下不会有什么困扰。即使有,她也不可能求助于和华,而和华也不会主动介入。
他在话中隐藏好几种意思。由比滨听了,抬头望向星空,“喀”一声用木屐踢开脚边的石子。
“可是自闭男不还是很热心的说要邀小雪乃出来………”
“是帮助还是伤害还不确定,而且我的帮助和你的帮助不同。”和华说完,由比滨没有立刻接着往下说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
“不过,你还是会帮助她的。”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至少我不认为我是那种人。”和华出口直接否定掉,而由比滨却回头看和华,认真开口,“怎么不是?当时你不也救了我吗?”
“我说过,那只是偶然。我不是因为认识你才救你的,所以不能算是救了你。”
不论是她对和华的感谢、信赖,或是程度更在其上的事物,这一切都是幻想,都是误会。
不仅是和华,他和她之间的这种对其他任何人都做得到的事情产生的评价,算不上是对和华的肯定。针对行为与针对人格的评价,完全是两码子事。
我们不能因为看到某个人做一件善事,便判断他是好人。同样的道理,要是只因为和华冲出去救由比滨,便肯定和华的人格,对和华来说也会相当困扰。因此可以推断,由比滨那份带有感伤的确信一定是搞错了。
“不要对我抱持那种期待。”与其等待到最后让她失望,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和华跟由比滨保持一定的距离行走。木屐的喀哒声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交杂,回荡在夜间的街道。
不协调的脚步声持续下去,那仅仅一步的距离始终没有填满。不过,由比滨突然停下脚步,让和华来不及煞车,整个人往前倾,导致距离迅速缩短。
她转过身,柔和的月光映照在她脸上。他的心跳失率,沉沦在这丝柔和之中。
他有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给予他一直所寻找的东西,但他不允许自己拥有。
但他没办法制止她,也不想制止她。她盯着和华的眼眸,眼中的色彩意外的绚丽。
“就算没发生那场意外,你也会帮我,所以我们今天才会一起来看烟火。”
“怎么可能………我根本帮不上你。”
假设事情从未发生过,并没有什么意义。
人生不存在“如果”这种东西,人生只有不断的后悔。但尽管如此,由比滨依然缓缓摇头。她湿润的眼角反射着街灯的光芒。
“不,不会的。你不是说过,即使没发生那场意外,你也一样会孤独一人,所以那场意外不是让你没有朋友的原因………我自己也因为这样的个性,迟早会被介绍去侍奉社,在那里遇到你………”
她这段真有可能发生的幻想,意外地带有真实色彩,所以和华无法轻易否定或反驳。如果和华、由比滨和雪之下是用不同的方式相遇,说不定三人会建构出完全不同于现在的关系。
看着和华怔在原地,由比滨热切地说下去:“你一定还是会用那种白痴愚蠢又乱来的方法,帮我解决困难。然后——”
咕咚。
不知是和华倒抽一口气,还是她强烈的心跳声。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和华很在意她接着想说什么而抬起头,两人因此对上视线。
“然后,我——”
心跳的很快,在不断的加速。他的心情,她的心情,此时在交汇,交融。
空荡荡的街道很安静,仿佛只有由比滨和和华两个人。
“我一定——”
和华的心脏跳动愈发剧烈,与此时的安静十分不符。心跳声快到让和华听不清除了由比滨以外的一切声音。
他期待,同时害怕,等待着由比滨的最后一句话。
“——依旧还喜欢上你。”声音不大,但是宛若惊雷。和华沉默了下去,而由比滨红透了脸。
沉默还在继续,而由比滨也由刚刚的害羞恢复了正常,此时不正常的只有和华一个人。他看着由比滨,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由比——”
嗡嗡嗡……这次是手机发出模糊的震动声。由比滨只瞄一眼手边的小提袋,打算不理会手机,继续说下去。
“先接手机吧。”和华用这句话阻止接下来的内容。由比滨这次把视线落到小提袋上,紧紧握住袋子。下一刻,她快手快脚地掏出手机,抬起脸“啊哈哈”地害羞笑着。
“………是妈妈打来的。”她对和华说一声抱歉后,走到一两步之外的地方接听手机。
“嗯,我已经快到家了。对,咦?不需要,不需要啦!不是说很快就到了吗?“”她对话筒发出一串连珠炮似的话后,直接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然后瞪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将手机收回小提袋。
“我家在前面,你送到这里就好。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再、再见!”
“这样啊………”
“嗯,晚安啰。”由比滨轻轻对和华挥手道别,而和华看着她的背影,张嘴,“由………”
“不用那么急着答复。”她开口,声音轻松了不少,“我不急着你的回答,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情而已。如果你给了我答复了的话,反倒像是我瞒着小雪乃偷跑了一样。”
“所以不要说了,好吗?”她看向和华,笑容让人心碎。而和华迟疑了许久,之后点点头,“嗯。”
“那么拜拜,下次见!”她急急忙忙在小路上跑着,像是身后有什么怪物一样赶着回家。看她快要摔倒的模样,实在有点教人担心。而和华目送她消失在附近的一栋公寓后,独自站了一会,他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闹区时,庆典活动带来的热情尚未消退,到处都见得到醉汉跟年轻的男女们吵吵嚷嚷。和华不想跟他们有所牵扯,挨着路边踽踽独行。每往前走一步,周围的喧嚣与纷扰跟着消失一点。
来到人潮跟高楼大厦都不再的地方后,来往的车辆同样也逐渐加快速度。对向车道有一辆车子开始加速,车头灯相当眩目,和华不禁别开视线停下脚步。
然而,这仅止于一时,和华就强迫着,把别开的视线重新转回前方。
被别开的视线终归要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