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拿什么测的?例假多久没来了?”那人见她不爱讲话,也不绕弯子,秉公办事道。“验孕棒,一个多月。”她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看着这里简陋的设施老旧的陈设,生出了逃离这里的打算。女护士喊来了医生,说有一个小姑娘要做药流,已经一个多月了。
里面的人伸着懒腰慢腾腾地阔步走了出来,看见是个面容姣好容貌尚稚嫩的女孩,也忍不住啧啧发出声响:“测了HCG,确认怀孕了没?”那女护士替她回答了:“没有。”那医生摆摆手,道;“那不行的,B超也没做吧,没确认怀孕怎么药流,我这边做不了血检和B超,你确认了再来吧。”她听后捉急地解释道:“一定是怀了,我吐了两个星期,闻见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医生,我只是想要药,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那医生仍坚持:“你要是没怀孕吃了这药连子宫都会有危险,等你确定了再来。”她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拿出三百块钱,苦苦哀求道:“我做了B超的,是真的怀了。”这句话自然不是真的,但此时她别无他法。这家诊所因为这里闹拆迁已经一年多了,却迟迟没有执行,只剩下小两口在勉强维持,入不敷出的日子过得久了,看见她手里蜷着的几张红钞票,两人相视一眼。
“你确定?”那医生再次强调,他眼中多了些犹豫,那护士也是紧紧盯着她,深怕到手的钱就这么跑了。“我很确定,你说,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是不是?”她眼看事情要成了,开始最后的推波助澜。
“那好吧,出了事你自己担着,这我先说好了啊。”那人最终还是妥协了,从仓库里找出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在没拆迁之前这里算是社区的小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药品齐全。可是自从有了搬迁的消息,陆陆续续有人搬走,其他人也嫌这个年久失修的诊所不安全,去了只有一站地新开的大医院,这半年生意冷清了很多。
拿了药道谢过后她匆匆离去,那医生哎的喊了两声,追出去空荡孤清的街景已没有了她的踪迹,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念叨着:“这小姑娘赶着去投胎啊,我还没说怎么服用呢。”娄瑶君将药揣进怀里避免坐在门口打牌喝酒的开门大爷看见,她又走回了居民楼借着手电筒蹲在楼梯上看着服药说明。
她从米非司酮的药盒里取出两粒放进嘴里,没有水就那么就着唾沫干咽了下去,她等不到明天了。咽了药片过后,她将剩下的药放到外衣和里衣的隔层中间,将拉链拉起,起身往楼上走去。
隔着门板就能听见屋子里黄梅戏腔嘤嘤呀呀的唱调,声音很吵,她试着推了推门,还好没锁,她直接走了进去。客厅里年过半百的垂暮老人坐在藤椅里,腿上盖着一条起球的棉毯,歪斜着头,发出微不可闻的鼾声,震得耳鸣的戏声丝毫不能影响这个老人安详的睡容。
娄瑶君将老式电视关上,轻轻去摇她的身体,但是她就像一尊雕像没有半点醒转的意思,她只好从屋子里抱出一床稍微厚一点的绒被盖在老人肩头,一个人回了屋中。她坐在硬硬的床板上,背靠着散发着丝丝寒意的暗黄色墙壁,手下意识抚向小腹的位置,想到那样一个小生命就要像她父亲当初抛弃自己一样被她所抛弃,愧疚让她难以入眠。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相信男人,这是母亲死后第一年她去扫墓时立的誓,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一岁,当天只有她一个人牵着外婆的手,两人坐了好几趟车周折,去乡下的坟地给母亲扫墓。她跪在墓前,泪腺已干涸,只能小声呜咽。曾经在她眼里高大,文质彬彬的记者父亲,半年内再续弦,没有问过她的意愿,就又添了个弟弟。
从此之后她就被扔在了奶奶家,比孤儿更凄惨的是明明她有家,但那个家却不肯留半寸余地给她。弟弟出生一个多月时,她将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个手工绘花色的拨浪鼓,她只是晃了两下,弟弟不知怎的开始哭喊嚎叫,她恐惧慌张,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停下来。
哭比浪汹涌声声不息,父亲冲进来二话没说给了她一巴掌,后妈紧随其后,什么都没说,但那冰冷的眼光却深深刺穿了她的心,她将弟弟抱起一声不吭离开了房间。从那时起她讨厌幼儿,恐惧哭声。母亲刚过世的时候,是父亲将她举过头顶,亲口承诺:“小君,从此以后咱俩相依为命。”
不知是压抑的情绪还是周遭的环境,她有些透不过气,心悸让她捂住心口,不住地大口喘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好像溺水的人,挣扎几番又沉下去,心脏快跳出胸口。那一瞬间楼瑶君觉得自己快死了,在这个几平米的陋室中,从此销声匿迹。
“小君?”砰得一声,砸在木板上的动静惊醒了客厅沉睡的老人,她双手扶着椅子的把手,努力将身体支起。进屋看见倒地不起的孙女,她又喊了两声,没等到回应,老人双腿开始颤抖,身子也开始摇晃。
“救命啊!”她哀嚎着,转身去隔壁找人,她腿脚不好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老人拍打着隔壁的门,哭喊着:“求你救救我孙女,她不行了!”那醉汉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垂在床板下方的手里还抓着个空酒瓶,鼾声如雷贯耳。
得不到回应的老人又去敲楼下几户人家的门,有人咆哮着将她赶走,有人压根不开门。瘦弱的老人不肯罢休,迈着老迈的步伐走遍每一户。直到最后一户人家的时候,那个人直接丢出狠话:“我明天还要上工,耽误工作你陪钱给我。”
面对冷漠的人情,老人不再苦求,扶着墙往回走,回到屋子里她打给了她那冷血的儿子,对方隔了两分钟才回过来,直接问道:“妈,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老人哭诉着将小君昏倒的事告诉了他,男人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说:“叫救护车,叫我也没用啊。”听到那头传来的忙音,她心直坠下千尺高空。
这把年纪,数字对她已是无比陌生,她健忘症越来越严重,只有儿子的电话是一直存在手机里,不然又怎么会迫于无奈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