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鱼肚翻白,附有三分橘红。
雨不停,风也不停,呼呼的风吹得祥云客栈的窗户“哐哐”地响。
两拨人一明一暗、不分先后地抵达客栈。
雨中,一个头顶戴着斗笠的男人抱刀站在祥云客栈的大门前。
他抬起头望着客栈的牌匾,磨了磨牙齿,任由雨水落在脸上。
“是白敬恒前辈?”风里雨里,有人问道。
“正是。”抱刀男人干脆地回答道。
来人很快走近白敬恒,直到他与后者并肩而站,道:“前辈久等了。”
白敬恒忽然皱了皱眉,问道:“喝酒了?”
他舔了舔舌头,补充说:“还有血的味道。”
正说着,白敬恒转头看向那人,只瞧见了一张狰狞面孔。
“又是个疯子,”白敬恒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这江湖,到底是要将所有人都逼疯。”
卢文辉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沾血的铜扇“咔哒”打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干净血渍,道:“酒水可以壮胆,血水也可以壮胆,晚辈天生没那个胆子,只好借外物凑出胆子来。”
白敬恒道:“就冲这番话,今后江湖上必有卢公子的一块立足之地。”
卢文辉道:“谢前辈吉言。但今后的事情谁都估摸不准,现如今,晚辈的面前正压着一座大山,这山太大太重,都快把晚辈的腰给压折了,又何谈今后立足之事?”
白敬恒道:“那就遇山开山,遇海填海,谁若拦你,宰了他就是!”
卢文辉问:“那咱们?”
“登楼!”
暗处,偏巷。
赵英杰和郭达站在院墙下躲雨,这地方是个死角,正巧能够看清祥云客栈前方的动静,且不易让客栈里的人察觉。
赵英杰道:“最多再有一柱香的功夫,贡布乘坐的马车就会抵达祥云客栈,到时候,您就可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他擒拿或者击杀。”
郭达问道:“你们红枫的人不参与此事?”
赵英杰笑了笑,回问道:“提供准确的消息不也是参与其中?”
郭达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给我透底,红枫到底想要些什么。”
赵英杰微笑道:“郭捕头,哦不对,应该提前尊称一声郭大人。红枫只是个小小的马帮,如同湖水中飘摇的浮萍,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捞起来喂了鸡鸭。
它想要壮大自己,保全自己,就需要一个能护住这片浮萍的人,我们思来想去,您可以成为我们红枫的一柄保护伞。
所以,我们就借此良机助您一臂之力。您今后有了更好的前景,我们红枫不就能跟在您身后求个平安?”
郭达恍然道:“有意思,你们这是在往我身上压宝!”
赵英杰呵呵笑道:“郭大人您本身就是块宝贝,我们只是在想办法让这块宝贝发光发亮,好让大郢的贵族们瞧见您。您发达了,我们红枫不也就跟着发达?”
郭达笑问道:“赵堂主,那我郭某人和红枫岂不是上了同一条船了?”
赵英杰道:“此船已驶向似锦前程,宏图未展,我们谁都下不去!”
祥云客栈,天字二号房。
乞力松赞盘腿坐在木床上,一双大手摊于大腿,凝气在下丹田处,呼吸自然,气定神闲。
来中土近半年,他仍是不习惯睡这种铺了几层稿荐后直接覆上一层竹席的床榻,索性小憩一两个时辰便打坐练功。
“快回去了,山上的奶酒我要喝个痛快,山上的牛肉囊囊,我也要吃个痛快!中土的酒不行,味道小,劲道小!中土的牛肉也不行,一点儿膻味也没有,反倒是泥味儿土味儿满口满口地来。不合胃口!”
想着想着,乞力松赞仿佛闻见了昆仑山上雪水融化后大草原的气味。
他饿了。
“苏尔碧,你去把店伙计叫来。”
靠坐在门前的女奴隶口中呜呜几声,粗糙的手指在胸前比划,同时畏畏缩缩地看着乞力松赞的脸。
“呼——,”乞力松赞长吁一口气,用纯正的发羌语道:“差点忘了,你不会中土话。”
女奴隶又呜咽几声,眉眼带笑,似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感激乞力松赞。
“呵,你在屋里等着。”说着话,乞力松赞已经来到房门前。
就当乞力松赞的手快要碰到房门时,透过薄如宣纸的门缝,他瞧见门外似乎是站着一个人。
“会是谁?难道是贡布大师?不对不对,若是贡布大师,他定然会敲门,而不是站在门外不动……”
他的思绪停在这里,一只胳膊已经被女奴隶抓在手掌内,还不等他惊呼出声,堪比黑熊的魁梧腰身同样被女奴隶叩住。
“砰!”
紧闭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咚”一声倒在地上。
随着苏尔碧躲闪至窗户边的乞力松赞看着门前的四个人,发着怒,用不流利的中土话问道:“四位,此举何意?”
居中的年轻人道:“没什么,只是想借点东西。”
“借东西?”乞力松赞道:“你们中原人向别人借东西都是这么粗蛮?”
卢文辉用扇子拍了拍手心,讽笑道:“我的娘嘞,被一个吐蕃蛮人说我粗蛮,听起来还真是刺耳。”
“蛮人!”
乞力松赞的拳头捏得“咯噔”响,他早就听说中原人对吐蕃国人有偏见,最直接的,就是将他们列入不开化的蛮人、野人一类,视之为猪狗。
他过去待在山上不曾亲眼目睹,以为这些传言只有三分可信,甚至还与其他族人争辩过不少次数,今日所见所闻当真让他脸上发烫,为自己早年间做的错事害臊。
“卢公子,别忘了正事,此二人身上必有混元九转金丹。”
卢文辉点头道:“多谢前辈提醒。”
说着,他对金刚双煞道:“星叔云叔,看你们的了。”
左边一人道:“公子瞧好喽,我们兄弟定要让吐蕃蛮人瞧瞧金刚拳法的厉害。”
话音刚落,右边这人就猛虎扑食般冲了出去,一拳挥出,风声虎虎,声势骇人。
他的拳法老道,这一拳只发了七分气力,尚留三分余地,但就凭这七分拳力,也能一拳轰死一头成年的吊睛白额虎。
此人来势汹汹,拳风劲厉,乞力松赞不禁骇得倒退半步,一只脚抵住了靠窗的木柜,撞出“哐啷”声音。
“叮铃铃!”
一阵铁链声传开,只见肤色泛黑的女奴隶苏尔碧不退反进,一只拳头迎了上去。
“哼,找死!”
就在这人冷哼之际,苏尔碧的拳头与他的拳头相接。
骨肉相碰,令旁人惊异的,竟是率先出拳的金刚双煞吃了大亏。
“啊!”
惨叫声也许会骗人,可这声惨叫过后,卢文辉几人清楚瞧见这人右肘的骨头刺穿皮肉暴露出来,暴露出那白花花的骨头、猩红的血液以及玉白色的手筋。
“老云!”金刚双煞另一人怒喝一声,将丹田处的劲气迅速朝着拳头汇去。
他这一拳用足了十成功力,不收敛不做弄,是直来直去的一拳,也远比方才那人的拳势更猛。
“叮铃铃。”
苏尔碧一动,她身上的铁链就顺势被扯动,所以,只需要听见铁链的叮铃声音,就是苏尔碧动手的时刻。
没见苏尔碧的手腕如何扭动,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粗链子化身铁龙,萦绕盘旋,“叮铃”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被卢文辉称为云叔的老人前行身躯兀地顿住,迫不得已散尽拳势以躲避苏尔碧这一击。
铁链易发不易收,老人虽是躲过一劫,可祥云客栈的木制地面显然没那运气和实力,“科科”几声,一掌厚的木板居然被砸出一个脑袋大小的窟窿。
要知道,祥云客栈的木头用的是材质坚硬沉重的花梨木,常人即便是用厉斧钢刀劈砍,也只能在木材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就算让武功不差的武者动手,他们也得耗费不少心力方可在木板上凿开一个孔。
一链子击穿木板?到了此时,卢文辉和白敬恒才开始重视起这个身材火辣,穿着怪异,却生得黝黑的女奴。
“一起上!”眼珠子稍稍一转,卢文辉低吼道。
不论白敬恒心中是不是暗蕴其他心思,此时此刻,他们最大的对手只有面前的女奴,唯有率先制服她,后边的事情才能继续进展。
拔出刀,白敬恒滑步而出,用刀招式大开大合,一上来就是招“开天辟地”。
“锵!”
刀链互接,火花乱溅,看样子这一击两人都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可白敬恒连连倒退四五步,一只右臂颤动得像是钓住了大鱼的纤细鱼竿,摇摆不定,颤抖不止。
再看苏尔碧,她面色如常,为数不多的变化只不过是将抓铁链的手由单转为双,改成了双手抓住铁链。
白敬恒看向卢文辉道:“卢公子,她对我也是相当忌惮,我们对招时,你们二人从一旁袭杀,必然有所收获。”
卢文辉道:“就按前辈说的来,今日,那混元九转金丹我要定了!”
言罢,白敬恒左脚倒撤半步,右臂抡圆了铁刀踮脚而起,凌空直落,想要借助由上自下的刀势一刀压垮这黑脸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