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房中商议到深夜,第二天铁铉与盛庸分头行事。到得第三天早上,城内地势低洼的地方积水已经到了膝盖,城内不时传来阵阵哭嚎声。
傍晚不少守城兵士在城墙上哭喊:“济南城快被水淹了,我等就要死了。”
又过了两天,城内哭喊声越发惨烈,还伴随着喧哗声,呼喝声,城墙上的防御工事尽数撤去。
接着十几名白发老翁披麻戴孝,手举白旗,前来朱棣营中跪伏请降。
为首一老者,须发皆白,战战巍巍,跪地不起:“朝中奸佞之人祸乱朝纲,逼使燕王爷您靖难起兵,您是高皇帝亲子,我等与燕军皆是高皇帝臣民。四海之内皆兄弟,本应抵御外辱,何苦同室操戈?
我等无辜百姓一直想向王爷您请降,怎奈之前守军与燕军数次交战,恐多有误会,只怕被王爷军士杀害。敬请王爷退兵十里,单骑入城,我等大开城门,恭迎大驾。”
朱棣站起身,背过手,斜睨着老者:“铁铉和盛庸与本王僵持了三个月,岂会这么好说话?”
老者道:“城中已断粮数日,数千人饿死,成千上百人有气无力,气息奄奄。军中无粮,营中已经哗变,盛庸与铁铉已经被绑了起来,听候燕王发落。”
“哈哈......”朱棣仰天长笑,“好,来人,拔营退后十里,张玉,朱能随本王入城。”
张玉心有疑虑:“王爷,恐防有诈。”
朱棣一笑:“区区一座孤城居然守了三个月,铁铉与盛庸的确有些能耐,我倒要看看一群饿的连刀都举不起的士兵如何与我燕军相抗衡。”
随后,张玉和朱能点亲卫十人将要与朱棣一起入城。
叶清扬伤口溃烂的面积开始扩大,持续的发烧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早在制定诱降计划时他就知道朱棣不会死,可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不过是两道外伤有些发炎,若是在现代两针抗生素或是一瓶点滴下去,不过一个星期伤口就会愈合,可是现在却整整折磨了他三个月。
朱棣要进城那天,叶清扬坚持要在城墙上看,他要看看朱棣是否真的天命所归,神佛庇佑。
他隐身在城垛之间,冷眼向下看着那个骑着骏马,一身白色软甲,只带着十几名亲卫就敢入城的男人。
半年未见,连日征战,并未磨去朱棣的豪气,反而使他的眼神更添锐利,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从容大气,加上他本就英俊的容貌,整个人魅力四射,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帝王之相吗?叶清扬一直盯着他,看着他们由远及近,走过护城河,走到城墙下,来到西城门。
城门大开,门内跪伏着大小官兵及百姓,口中连呼:“恭迎燕王千岁。”
就在这时,叶清扬感觉一道目光射向自己,遂寻找目光的主人,容貌英挺,仪表不凡,却是朱棣的心腹爱将张玉。
张玉走在最后,在城下与叶清扬的目光相遇,心中略有所感,高声叫道:“王爷退后。”
朱棣已经拍马走进城门,听到张玉喊声微一停顿,头顶门拱上的铁闸突然之间轰然坠落,朱棣身下骏马不及后退,当即被砸烂马头。
千钧一发之际,朱棣跃上一亲卫马上,那名亲卫旋即跃上同伴马上,将马匹让给朱棣。
朱棣调转马头,张玉当机立断,狠狠一鞭抽在朱棣马臀上。马吃痛,四蹄翻起,奔走如飞,直朝城外逃去。城墙上如蝗箭矢向朱棣等人射去。
张玉、朱能紧随在朱棣马后,舞起刀剑抵挡箭雨,另十名亲卫护在朱棣外围,一边策马一边用剑磕飞箭矢。
有六名亲卫相继中箭倒地,朱棣等人奔出了弓箭射程逃出生天。
此次中计,令朱棣勃然大怒,下令重炮集中火力攻城,不计死伤。盛庸、铁铉也指挥官兵奋起反击。
到了第二天城内几乎弹尽粮绝,毫无反击之力。眼看再这样下去,即将城破,铁铉和盛庸已无计可施。
叶清扬问铁铉:“朱棣以何名义起事?”
铁铉忧虑重重,却还是耐心答道:”他口称依照《皇明祖训》,清君侧,靖国难。“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依照《皇明祖训》,那么必定不敢冒犯先皇,否则便是大逆不道。铁大人,济南城中可有先皇灵位与画像?“
”有,城中九品以上官员家中必须供奉。“
”立刻请出高皇帝画像与灵位置于城楼,看朱棣有没有胆量继续炮轰。“
铁铉眼前一亮,”下官即刻去办。“
片刻后,铁铉回来了,面露喜色:”国公大人,果然如你所料,朱棣的军队看到画像与灵位,便将炮口转向其他地方。
下官命人取出了城中所有画像与灵位,置于各处城楼,高台,垛口,燕军的炮火就转向了城墙。
下官已命城中所有画师与木匠连夜赶制画像与灵位,明早就可将城墙一圈挂满,让朱棣无处开炮。“
翌日,朱棣看到城墙一圈朱元璋的画像及灵位,暴跳如雷,大骂铁铉无耻。铁铉则在城墙上大骂朱棣反贼。朱棣无法,采纳道衍建议回北平以图后举。
朱棣率军刚走,盛庸便率领残部及新招募的壮丁共计一万八千人迅速出击,收复德州诸郡县。
济南之困解除后,叶清扬终于病倒了,连日高烧不退,伤口溃烂脓肿,向整个背部蔓延,张云飞本想趁他神志不清时带走他,又恐怕路途遥远,加重病情。叶清扬清醒时便对张云飞说:”云飞,你走吧,我可能要死了,不想让你看到我全身溃烂的样子。”
张云飞眼睛微红:“我即刻回应天找沈浪来,他一定可以医好你,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张云飞将叶清扬托付给铁铉,连夜离开。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终于在第四日夜间城门下钥之前赶回了应天。来不及回府,直奔醉月台。
他风尘仆仆,胡子拉碴,几乎蓬头垢面,一点也看不出半年前那个玉树临风的张大少。几个小厮完全认不出他,拦着不让进,张云飞二话不说,施展轻功闯进内院。
冷蝶衣被惊动了,正想拉开架势教训这个不速之客。却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待开口,张云飞便道:“沈浪呢?知道他在哪里吗?”
冷蝶衣这才认出张云飞,几步走到他面前:“清扬呢?你没带回他?”
张云飞一脸疲惫:“他受伤了,留在济南城,通知沈浪,让他跟我走。”
“沈浪最近和秦九都在万花楼,我马上派人去找。”
秦九和沈浪赶到的时候,张云飞正在吃饭,看到沈浪连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拉着他就往外走,沈浪忙问:“哎哎,张云飞,张公子,发生何事?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小叶子呢?怎么没一起?“
秦九也疑惑道:”云飞,去哪?小叶子呢?怎么就你一人?“
”来不及说了,先跟我走,路上细说。“张云飞一双手像铁钳一样抓着沈浪的胳膊。
”先说干什么,我好准备一下。”要换做其他人这样拉扯自己,沈浪的暗器直接就出手了,绝不会这么客气。
“清扬受伤了,很严重,你们先走,需要准备什么,告诉我,我叫人给你们送来。”冷蝶衣蹙着眉。
“派人到玉泉寺让慧明取我的金针和医药包给我送来。”
“去哪?我去送。”秦九早就坐不住了。
“济南城。”张云飞嗓音带着沙哑。
“让慧明送来,他轻功好,脚程快,不会耽误我的事。”沈浪话音未落已经被张云飞拉出门外,顷刻不见了人影。
张云飞走后,叶清扬趁着自己清醒时,令书记官代笔,以李景隆的名义给皇帝朱允炆写了份条陈。列举了济南城被围困期间各官吏的表现,着重表彰了盛庸、铁铉、徐真。
接下来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常想起袁珙的话“渡劫而来,羽化而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难道这次真的要死了,死后就可以回去二十一世纪了吗?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张云飞,冷蝶衣和秦九了。
张云飞走后第八天傍晚,两名黑衣男子骑着快马飞驰进城,其中一人眼睛上绑着黑纱。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从三丈开外突然纵马跟上,那白马四蹄腾空,眨眼间便来到跟前。
小和尚欢快的叫道:“师叔,我在这。”
黑纱男子瞪了他一眼:“不是和你说过了,别在外面叫我师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和尚。”
小和尚委屈地摸摸后脑勺:“师傅说虽然你是俗家弟子,但你是师祖的关门弟子,行过拜师礼的,不叫师叔叫什么?“
沈浪嫌弃的看看他,“东西带来了吗?”
小和尚慧明立刻笑了:“背上背着呢。”
慧明性格颇为活泼,看两人都不理他,自说自话道:“弟子今日午时就到了,师叔你们迟了半日。”
张云飞闻言看看慧明,但他的性格并不是多话之人,没有开口问出心中疑惑。
“你比我们还早到?我们可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沈浪这次累得够呛,立刻接话,同时不忘瞪张云飞一眼。
“弟子虽然晚出发,但是直接翻山,没有绕路,只到了德州境内,才买了马匹代步。”
张云飞暗暗思量,难怪沈浪指明要他送医药包来,这轻功只怕江湖上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了。
战后济南城虽未完全恢复往日的生机但也秩序井然。三人来到参政府,铁铉得知消息亲自来迎接。
铁铉经过这一战对李景隆“草包将军”的印象大为改观,心中甚至有些欣赏,因而对国公的江湖朋友也颇为客气。
他引领众人来到后院,张云飞疾步跨进房内。屋内点着烛火,叶清扬穿着深色中衣趴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向门口,原本暗淡的目光瞬间点亮了:“云飞,你回来了。”
张云飞几步来到床前看着叶清扬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