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
回家路上，我依然在想着昨天发生的种种，各种怪诞的想法在脑子里幽然升起，如果真的是万杰，那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和我划清界限吗？这并不合理。我看到城市广场附近的几个路口已经贴出来三年前幼儿园受害者的照片，万杰父亲那张大家嘴里“不配拥有马赛克”的脸又赫然被贴了出来。人们是不会忘记的，显然，他死一次也是远远不够的。我望着一座黑色玻璃建筑，那就是赫伯亚酒店，如被切割的黑钻般晶莹剔透的外立面正发出璀璨光辉，昨天万杰还说已经为我预订了今年生日晚宴的位子，但也是昨天，我好像就这样失去了他。小时候，每年生日他都会带我去他家的树屋上庆生，后来树屋年久失修，万杰说他会负责修好，那毕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但搬了几次家后，人也大了，也开始向往起了不一样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怅然若失。
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客厅看新闻，她妆容姣好的模样，我现在看到就生厌，她每次和爸爸见面都会仔细收拾自己，看来今天也是一样。她见到我急忙站起来问：“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你不知道现在坏人很多吗？”我由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说：“最坏的人我都见过，我不怕坏人。”
“你脸怎么了？你打架啦？”她说着急忙伸出手来想看下我的伤口，“和什么人打的架？”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我了解她，她肯定等了我一整宿都没睡。
“跟你没关系，你今天是要去见那个人吗？”我冷冰冰地对妈妈说道。特别是在遇到唐英豪之后，我更加不理解妈妈，她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害别人的事情来？
“范卓曦！你现在都学会打架了！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是因为万杰家的事吧？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闹，你管他们干吗？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交给警察去办不行吗？”妈妈突然嚷了起来。
“明明是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磨难和所谓的审判？先说万杰好了，他爸爸被误会这么多年，虽然死了，但也留下了这个烂摊子给他们母子，已经结案了，你要他怎么办？如果真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你不用为我想，但你能不能也为郑艺玲、为唐英豪想一想，他们一样是无辜的，请你不要再伤害别人！还有，这几天我不想去学校了，你别烦我！”说完，我走进房间把门一摔，打开音乐。
那一周，我把所有的报纸都贴到了窗户上，再拉起窗帘，没日没夜地躲在家里、躺在床上，半夜才去厨房搬一些吃的。饭桌上的饭菜每次都是温热的，这是我和妈妈最后的默契。
一个雨夜，妈妈见我许多天也没打起精神来，便开始敲我的房门，或者说捶打我的房门，我突然觉得受够了。
我整理好行囊，执意要离家出走，因为那晚我听到了妈妈打电话向爸爸求救的内容，她说我不去学校，让爸爸管管他的儿子，这让我对她再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于是那天夜里，我匆匆收拾完行李准备离开家。手机丢了，所以我需要钱，我从妈妈皮夹里拿钱的时候，她急忙进门制止我，但一切还是没来得及，从她的皮夹里掉出来一张年代久远的泛黄结婚照，照片里的女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妈妈，可是那个男的并不是爸爸。
我看着照片愣了神，妈妈急忙从我手上抢了过去。我问她：“所以你们是彼此婚内出轨对吗？还是说那个人都不知道你结过婚啊？”她默不作声。我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最后问了她一个问题：“我爸是唐建宁没有错吧？”她猛然转过身，泪眼婆娑地问我：“你真的这么看我吗？”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我多希望，答案是否定的，但妈妈点了点头说：“你爸以前也不是没做过DNA检测，你可以再做一次！”
“谢谢！”说完，我推门离开了。
我到KTV开了个包厢，也是那一晚，我在那儿又遇到了万杰。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见到他，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抱着手臂。他一看到我就焦急地跑过来询问：“小曦，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没去学校，电话也打不通，那天我不应该走开的！我后来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脚上依然穿着那双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继续对我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走开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来警察来了，我也去警局看了监控，打你的那群人是我们学校的，我已经收拾了他们。监控我录了一份，你一定要看看，这些人就是去年去我家泼油漆的人，他们肯定觉得你和我是一伙的才那样！”
听到万杰的这番话，我迅速地抬起头问他：“这么说，那群人里没有你？”
“什么？你、你在想什么啊？还好警局有录像，你怎么会怀疑是我？”他被我问得一愣一愣的，用一种极其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就知道！我说了，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这根本不合理！又到了九月，他们一定会做这些事的，因为我看到其中一个也穿了和我送你的一样的鞋！所以，我、我以为……”离开唐英豪后，这么多天来我终于第一次笑了。
“你想什么呢？你电话打不通，我也不敢去你家，怕被人跟踪以为你们是我家亲戚，给你们惹祸。你没事吧？我着急死了，你这几天都在家里吗？”他急切地询问着。
“你这是出来住吗？”我低头看了看他手上提着的那个大包，他看到我的行李箱，朝我默契地笑笑。
“嗯！这几天肯定回不去了，过街老鼠一样，街上都是我爸的照片。”他说完眼睛里还是那样无奈。
“到里面说吧，我开了个包厢，我一个人，放心吧！”说完我把万杰带到了我的包厢。
“你这是离家出走呢？带这么个大箱子。”万杰问我。
“嗯。”
“那正好，我可以把这个包放你箱子里吗？这密码箱看着挺结实呀。我今晚陪你通宵，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打开了箱子，除了几件衣服和唐英豪的外套外，我什么都没带。万杰把他的包放进我箱子里。幸好今天遇到了万杰，解开了那个误会。我正准备叫一些饮料的时候，一个服务员刚好进来了，我们点了果盘和饮料，服务员把我的行李箱拖出去寄存。我对万杰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日子我知道的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万杰。
他听完许久后，对我说：“第一，你们家经常搬家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就能说通了；第二，你是个富家少爷，迟早会继承一笔巨额的遗产；第三，你的后妈是郑艺玲对吗？”
“后妈？我妈又没死，哪来的后妈？”
“所以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嗯，和唐英豪也说了父母的事，但他不知道他爸爸就是我爸爸，其他人都不知道。别人知道了，我还好，我妈估计就没法活了。”我说完问万杰，“你这边呢？你不是一直在调查你爸爸当年那件意外的始末吗？能证明那是场意外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小曦，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冷静啊！”万杰转过身，一只手扶着我的胳膊，他眉头紧锁，像是要解开什么巨大的谜题一样。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说！”
“那时幼儿园游园项目发生火灾的工厂，就是我爸任职的工厂，和幼儿园是一个老板！”万杰说完，我只感觉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脏，许多不堪入目的想象和阴谋让我的手指不自然地微微颤动起来。
“你是说，都是郑艺玲干的吗？”我清晰地说出每一个字，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让他有误解。
“她是集团老板，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事她是主谋，因为确实就是意外，只是她把事故包装成了邪教和天祭，让社会各界把注意力全落在了我爸身上。我爸根本就是受害者，你知道的！我妈现在情况越来越不好，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需要给我妈一个交代，还给我爸清白，让她安心离开。”
“好！无论是谁，犯了错就要负责，就该受到制裁，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万杰。
“什么都不用，小曦，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你无法想象的意外，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和我失联了，或者我死了，请你一定要帮我进行下去，不光是为了我父母、为了我，也为了所有受害儿童和他们的家人，哪怕为了这世界最后仅存的一点点正义和尊严。我现在已经追查到了当日的电工和我爸的两个老兄弟。我在整理证据，到时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他激动地说着。我看着他，才注意到他这些时日瘦了许多，如果换作是我，真的无法想象这些年要怎么撑过来。
“阿姨那边情况很不好吗？”我还是试着问他。
“我妈现在住在以前家里的一个地下室里，大家又查到我妈住的医院去医院闹事了。医院也不敢收我妈，把我们劝退了。我知道我妈快不行了，但我只想她走得不那么痛苦，所以，我现在必须争取一切可能的机会，比起止疼针，我知道我妈更需要的是真相！”万杰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但眼里又是与之格格不入的坚定。
“明天你要回去吧？你放心，我会和你一直保持联系的。”我对他说完，他递给我一部手机说：“号码是匿名买的新号，你先用这部手机，我可以随时联络你。”
“嗯！”我接过来对他说，“万杰，你知道阿姨住的医院是唐英豪家开的吗？我可以找唐英豪，让他把阿姨送回医院，现在能让阿姨舒服点儿不好吗？”尽管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打扰唐英豪，但是万杰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回去那里，给别人一次就能扎进去的针，护士会给我妈扎上十次。是啊，恶魔的妻子，她们当然会伸张正义，所有人都会，在医院更不安全。”万杰说完倚在沙发上绝望地望着天花板。
后半夜，我和他都睡熟了。等我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了，万杰不见了踪迹，我洗了把脸后接到了万杰的电话，他急急忙忙地对我说：“现在离开KTV！有危险！别拿箱子，我在KTV对面，稍后和你解释！”
“啊？”我有点儿不知所措，但还是急急忙忙就往KTV门口跑了过去，但我刚跑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大喊起来：“还跑！警察，抓住他！”万杰怔在不远处，张大了嘴。我冲万杰大喊：“快跑！”
没等我反应过来，两个警察就迅速地钳制住了我，另外几个警察则往万杰的方向跑了过去。我好像害了他，没两分钟万杰也被逮了过来，我问他：“你没事吧？别怕！他们是警察，不是坏人！”
万杰没说话，面色铁青。一群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一个警察开口问：“这个箱子是你的吧？密码？”
“我可以给你们打开，先松开我！”我试图挣脱，但被钳制得更紧了，我发出疼痛的呜咽声。
“放开他！他都说了可以打开箱子让你们看了！”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是唐英豪，他对我点点头。但看到他的瞬间我再也不愿看那个方向，因为在唐英豪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我们的爸爸——唐建宁。他幽怨地盯着我，在人群中不作声。
“你告诉我密码就行，我替你开！”拎着我箱子的警察继续说。
“7731。”我说完又转头对万杰说，“没事！肯定是误会！”
我看了爸爸一眼，他的眼睛像两把冰冷锋利的匕首一样，直愣愣地扎在我的心里。箱子打开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唐英豪突然推开人群站到了我前面。警察把我箱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唐英豪的外套也被倒出来了，几个人踩到了上面。
“不要踩这件衣服！”我几乎是怒吼出来的，结果被按着整个跪到了地上。
唐英豪一把抓起我的胳膊，对警察说：“你们就这么办案的吗？已经证明这是罪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给我过来，唐英豪！没看到别人在录像吗？”人群里，爸爸朝唐英豪呵斥道。
箱子里什么都没有找到，但还有一个带着锁的包打不开。
“把包打开，一定在包里！”周围的人跟着起哄。
“包给他们打开，万杰！”我急忙对万杰说道。
“小曦，你说什么呢？你的包，我怎么会有钥匙？”万杰用一种讶异的表情看着我。接着昨晚那个女服务员直接用一把美工刀划开了包，满满当当一包手机、手表和首饰撒了一地。警察把众人清开，并对女服务员训斥道：“谁准你这么做了？”
“不！这不是我的！”我对唐英豪说完这句话，眼睛就红了。他的脸变得有些僵硬起来。我看了看万杰说：“万杰，你……”
“警察，昨晚就是这个人拖着这个箱子到我们KTV的，是我帮他寄存的箱子，全程没有其他任何人碰过，我确定！因为听到了很多手机在响铃，最近KTV很多客人都遭遇了偷盗，我起了疑心才报的警。”女服务员气定神闲地说着。
“让队里派个车，送派出所去。”一个警察对另外一个警察说道。
“这些东西加起来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吧？这是数额特别巨大的偷窃，你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吧！”一个像是大堂经理的男人嘲讽地朝我笑了笑。
“万杰，你不解释一下吗？肯定有人对我们做了手脚，你告诉他们，是有人在报复你才换了你的包，你肯定不会偷这些东西的啊！”我说完后，他缄默着不说话，也不看我，只是眼泪砸在地上。
“小曦，你承认了吧！”万杰的语气听上去像是请求。
我往人群里一看，唐建宁正怒不可遏地瞪着我，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额头上是因暴怒突起的青筋，他不相信我。与其说我让他失望了，倒不如说他让我绝望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唐建宁绝对不可以！
“唐英豪，真的不是我！”我摇着头对唐英豪说。
“小偷吗？呵呵。”一个比我们年纪稍长的人走到我们面前，逼视着我问道。
我觉得眼前的男子的声音在哪里听过，他是那天在路口一起群殴我的人之一，那两声略带沙哑的“呵呵”声和今天的一模一样，那么，他和万杰是一伙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唐英豪，我只想看到他。
眼神变得涣散，精神变得松散，我放弃了。这时候，周围几个女人拥向了我，对我拳打脚踢，我身上几处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了。最后的几秒钟，我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寻着爸爸的身影，他冷眼看着我，一言不发，他当然不能认我，这会毁了他。为了避免意外，警察把我和万杰带进了三楼的一间小包厢里等警车到来。
“对不起，小曦，我现在不能进去，我妈就这两天的事了……”万杰刚哭过的眼睛又红了。
“我只问你一句，万杰。那天在路口，那群人里面，到底有没有你？”我拉了拉被扯烂了的衬衫，其实根本不该问，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找虐吗？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吞口水的声音，他低下了头，叹了口气，对我说：“对不起！”
几乎在他说出对不起的同时，我听到自己急忙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但我还是听到了。我走到包厢的角落，倚在墙上缓缓地蹲了下去。
“万杰，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范卓曦活到今天，光明磊落。我不像你，连欺负一个人都怕被人看到，你生活的世界不能见光，你可能擅长这个世界上所有龌龊的勾当，但你永远学不会勇敢和承担！就你这样的人还想伸张正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基因学的逻辑，你爸爸或许跟你一样，连你也受骗了？他或许本来就是凶手。”我哽咽着对他说。
万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他把录音笔放到嘴边说：“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都录下来了，包括刚刚我说的每一句话，还有现在说的。这件事和范卓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干的，范卓曦是无辜的。”
那一秒，我突然回想起了这些年和万杰的种种过往。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家第一次搬家，我和三个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彻底失去了联系，那时候，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上课经常忘记带铅笔，万杰的书包里永远替我准备着一支备用铅笔，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不带铅笔上学的坏习惯。四年级，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无处可去，万杰收留了我一周。那一周，我和他住在他家树屋里，夏天，都是蚊虫，他把花露水洒得整屋都是。我们讲着不存在的外星故事，他说长大后会把屋顶换成玻璃的，那样，我们就能枕着整片星光入眠。那时，他爸爸还没出事，我们形影不离。六年级，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第一次被高年级学生抢劫，他捂着我的嘴躲在巷子里，他那天对我说：“我们共同进退，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万杰不应该是会这样对我的人？所以，我今天应该相信万杰是有苦衷的？所以，我应该再尝试去相信他一次？说不定，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呢？
“小曦，你就信我一次，我说到做到！”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水。
世界安静了许久后，我抬起头对他说：“傻×才会再相信你！”
他听完便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任由眼泪滑落，他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的人生彻底失败了，被自己唯一的朋友这样出卖，自己的妈妈做了第三者，基本可以算是没有爸爸，所以我只能永远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和什么感觉……我常常在夜里没有缘由地哭泣，苟且地期望着有一天醒来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所有的灰暗、丑陋、颓丧全都会过去。可是今天我看明白了，在未来等着我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万劫不复和分崩离析。
这些事情给我带来的最大益处可能就是在今天做出残忍但正确的判断，我可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但也可能有意外，比如这时候一位神仙突然降临在我面前把我拯救出去，那我一定会对他回馈以信仰和崇拜。人或许真的应该许愿，因为这时候，我身后传来了石子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我赶紧打开了窗户，于是，这个阳光满城的午后，在暖暖铺洒的无数条金光瀑布里，我又一次看到了唐英豪。
他在对面二楼的平台上冲我露出了笑脸，两栋楼之间隔着一条小巷，阳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他的身形被剪成一个深刻的影像，他就是上天派来的神祇。他朝我笑了笑，那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触及温暖的时刻，那是我依赖和信任彻底产生的日子。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相信我的，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世界最后的余晖下，他展开手臂，眼睛笑成了一条精致的弧线，今天的他，一身黑色装束，西装革履，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熠光泽。
“快！跳下来，我相信你，到我这儿来，我知道不是你，范卓曦！”
我的眼睛湿润了，他那句“我相信你”才是拯救我的最好良方。我爬到窗户上，脚却开始有些发软。
“你别冲动！范卓曦，这里是三楼，会死人的。”万杰神色慌张地对我说。
“你以为我还会怕死吗？”我回头对万杰笑了笑，视线却开始模糊了。
“你别冲动！你下来，我现在就和大家说清楚情况，范卓曦！你最后相信我一次！”我回头看到了万杰惊恐中带着哀求的表情，我当然不会再相信他，因为即使是这一刻的万杰，在我看来，眼里依然都是虚伪和狰狞。站在这个位置正好就能看到那天我等他的学校路口，我对他说：“路口根本没有监控，你一直在骗我！”
“别跳！你听我解释，你会死的！”万杰冲我喊了起来。
“那就当作我被你谋杀了吧，只有死了这一次，我才能开始新的人生，而你，就永远带着这份愧疚生活吧！”我看着不远处唐英豪的脸，那张干净到纯粹的面容，才是我人生该靠近的方向。
我朝万杰轻轻一笑，竭尽所有力气朝着对面二楼天台跳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唐英豪的眼里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和不可一世，我百感交集，离他越来越近，他伸出手臂的时候，胸大肌凸起，血脉偾张，眼神炙热，像收集了全宇宙的星光一样。
落到天台上的时候，我整个人扑到了他的身上，接着我也听到脚踝处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快！走！”唐英豪搀扶起我，我对他气喘吁吁地笑了笑。
“笑什么？快走啊！”他拉起了我，脸上也都是笑意。我看到他额头上一排细密的汗珠，看把他紧张的。
“没事，我高兴！”我笑着说。
“从沿海公路离开，不要往市区去！”身后传来了万杰的声音，我没回头。
“先离开再说，你脚受伤了吧？我背你，上来！”唐英豪蹲到了前面，我利索地扑到他的背上，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背我的样子。
“你还真不轻，比我弟弟还重。”唐英豪一边说一边背着我朝楼下跑。
到了一楼，他就急忙把我塞进了一辆的士里。我诧异地看着他，这时候还坐的士，安全吗？
我还在恍惚中的时候，的士已经像外星人驾驶的飞碟一样疾速驶离了。唐英豪转过脸看了看我，小声地对我说：“出了路口那边就到处都是探头了，待会儿你趴下，过了这个区，你再坐直。”
“我们这是去哪儿？”我蜷缩着身子问唐英豪。
“带你回家！”
“啊？我不能去那儿，唐建宁会报警的！”我条件反射地说出了唐建宁的名字。
唐英豪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我正想着该怎么和他解释的时候，他却朝我讪讪地笑了笑说：“你看出来了吧？他确实就是我爸，今天我爸没出来替你解围，你肯定记恨他了吧，毕竟你们通过媒体所认识的他是宅心仁厚的企业家、慈善家之类的，失望了吧？”
我听唐英豪说完，才松了口气。
“唐英豪，我不能去你家！”我直起身对他说。
“你放心，就是上次你去的那个远郊的别墅，那不是我父母住的地方，你放心吧，我难道会害你吗？”唐英豪说完又一把把我推倒在车后座上，“藏好了。”
一个多小时后，的士把我们带到了上次唐英豪带我去的远郊别墅。除了的士费，唐英豪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钱塞到了司机手里。司机接过钱，看了看我们，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公路上。
下了车，四周迎来一阵和煦的风，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残阳的暖黄倔强地从斑驳树影中穿透而过。他把我带进屋里，我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我现在成了通缉犯吧？”我想了想觉得生活真有意思。
“你还笑得出来，急死我了，你脚没事吧？”他搀扶着我，仔细地看了看窗外，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便急忙过来把我的鞋脱了。
“唐英豪。”
“嗯？”
“那天我拿了你的钱和你的外套突然走了，你不怀疑我是小偷吗？”
“谁没有个急事呢，你如果真是能被钱打动，这一切反而简单了，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回去的，这里也打不到车啊。”
“我走了半小时，找到了一个工厂坐班车的地方，就浑水摸鱼地装成他们的员工，跟着上车了。”我把那天离开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你都不用冒充，那里只有一家工厂，平时鬼影都找不到。”他冲我挑挑眉毛笑了笑，我也笑了。这时候我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骨头声响，他趁我不注意把我的脚给正了过来。
“痛，痛，痛！痛死了！”我痛出了一身汗。
“现在好了，我给你找些药酒。”他放下我的脚。
这时候的天空半灰半红，被一抹美丽的晚霞装点着。唐英豪从冰箱里找了些方便面和罐头给我，房子里实在没有其他食物，但可能是因为我们都饿坏了，所以那一顿两个人吃得都特别香。
“你吃相可真不好看，饿死鬼转世吗？”唐英豪说完，朝我眨了眨眼。
说完，他把面前的盘子给我推了过来。我两口吃完后，对他点头表示感谢。
吃完后，我和唐英豪呈“大”字形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可能是因为还有他的陪伴，所以我觉得自己也不是太凄凉。
我侧过脸，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天光，看着沉沉睡去的唐英豪，那天也是这样，他在梦里告诉我他会守护我，他叫我范卓曦。
起风了，窗外传来一阵树叶摇曳的声音。月安静地悬在空中，突然，一片巨大的黑云朝它涌去。没人知道天亮后剧情会如何反转，但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远，有彼此陪伴，总不至于太过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