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王北安是在于小蕾家里过的夜。
于小蕾对他有没有感觉，他不知道，
反正，当他需要找一个女孩的时候，她正好出现……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乔安一如既往对着他微笑，在空无一人的大教室里轻盈得舞蹈，王北安雷劈一般得立在原地，他心里的惊雷越响，她就越轻盈，王北安糊涂了，这是一个真的女孩子，还是一个精灵，他不知道这一切属于哪里的时候，或者说他刚升起一个拥有的念头的时候，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她长大了，她会越长越漂亮，而你，也许，该回家了……”，
这声音来自黑暗，却振聋发聩，
是的，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城市，从那个属于我的充满了北方冷硬的机械味道的工业城市，那里才是我的家，那里的迪厅是葱花味儿的，那里的女孩儿，长大了要知道白菜萝卜多少钱一斤，到了冬天会腌漂亮的酸菜，才是漂亮的，
乔安上小学的时候，有人见她手指修长，脸庞漂亮，就提议让她学习钢琴，乔安母亲觉得钢琴体积太大，放在家里就没办法转身了，不同意，但是乔爸却坚持让女儿学琴，说房子小了，换个大的就是了，果然，没几年乔爸一步步地把装不进钢琴的小房子换成大房子，自己也换成了乔书记，大院很大，人很多，男孩多女孩子少，从小就很多男孩偷偷瞄着乔安，她像个骄傲的公主，却没有正眼瞧过谁……
乔振理说，我的女儿，不是给那些纨绔子弟的……
话里话外包含的，可能都没有王北安……
他深深得叹口气，他真的从来都不愿提起自己搬来真市的原因，哪怕他可以讲一口地道的真市腔，这也并非刻意练习的结果，王北安总觉得自己刻意强调与真市的渊源像是某一种不诚恳的自卑，他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自卑，但是这就像打喷嚏一样，是不可抑制的，
我没有来这个城市多少年，而你，一直是这个城市的土著……那些简单的无欲无求的岁月沉淀出来的少年，在一个精致而繁华扑面而来的时代里，他明白，是必然会被撼动的，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人，哪怕他压根不愿提起……
当那个骄傲的小公主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崇拜得对着他说，可是你说话声音好听啊，王北安却听不出这是种赞美，他的思绪靠前了些，自己与她，似乎还是隔了半个世界，
梦与现实的界线是什么？
醒来还不是是照样带着点点的遗憾和悲凉，
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或者说什么样的结局，才是他要的……
王北安就这么叹息着，是的，现在他已经算是个青年才俊，人模狗样的王总，谈到那正宗的真市腔，内心早已不再尴尬，身边的女孩翻个身，背对着他，一片雪白看得王北安触目惊心，
醉了，真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不受控，他本以为女孩是那些sandy，Emily中的一个，他以为自己会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回家，却没想到把自己送到了于小蕾的床上……
他承认自己甚至有点担心，这个平常总是一身西装制服黑白灰平底鞋的小女生，是不是……处女……之前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她长什么样，跟公司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点儿也不同，据说从来没有见过她有男友来接，甚至连找她的男人都没有一个……
这一夜之前，王北安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于小蕾一眼，他甚至只把她的名字对应到微信头像上，一只嘴角笑出弧度的猫。那么，现在，她至少是只，嗯，雪白的猫……
王北安在黑暗中轻轻坐起来，摸索着，自己的手机完整无缺得躺在地板上，旁边散乱着两人的衣物，空间不小，这间卧室除了床，甚至放上一个四人隔断都不成问题，就像自己当初创业时租下的第一个工作室，就只有四人的隔断，然后一张突兀的紫色沙发，那是一个酒店式公寓，每天都不断地有公司搬进搬出，恩，在他租下它之前，这里是一个美容店，大概是做皮肤管理一类的，沙发都是紫色的丝绒，镶着闪亮的水钻，它的原主人不要它了，而王北安也没多余的钱了……
他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助理竟然拥有这么多，也许就是真市特色吧，屁股下坐着千万房产，却甘愿每天朝九晚六得上班打卡，这套真市中心的大平层，虽然年头有些早，但地段优秀，现如今更是价值不菲，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父母在哪里工作，于小蕾淡淡回了句“都过世了，我是孤儿”，
我知你是孤儿，但是不知你是有钱的孤儿……
他悄悄起身，找到一只烟，打火机是没有了，就那么裸着身体，立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不远处CBD闪烁依旧的灯光，在这个奋斗者辈出的城市里，有多少梦幻喧嚣尘上，就有多少心灵窒息和绝望，
王北安知道自己算是一个特殊的“幸运儿”，别人眼中他拥有的，是足够让人羡慕的，但是他自己却明白，这个“拥有”，也许就是一种错觉，自己跟真市之间，永远隔着那个无法承载梦想的钢铁小城。
过年他回过一次钢铁小镇，看了一眼自己当年的朋友，那是能称得上朋友的“朋友”，胖子已经转行当了厨师，然后继承了家里的小饭馆，瘦子呢，开了一个亲子托管班，让自己的老婆每天去门口的小学接放学的孩子，那些父母来不及接送的孩子，跟着一面摇曳的小旗子，三三两两地回到对面小区的单元楼里，男孩子并没有拿出书包，而是开始打闹，而女孩，也许已经安安静静开始写作业了，
“看见没，这就是姑娘跟小子的不同，到时候成绩就刷一下，拉开了，三年级就是个分水岭，现在的教育就是这样，老师在课堂上教的少，作业留的少，但是考试，可难，所以家长怎么办，就把孩子送课外班呗，你看，我们这个班现在都满了，我还在招老师，还能扩……”瘦子很有信心地点点头，然后又冲着忙活的胖媳妇喊一句，“哎，我们晚上不回来吃饭，去胖子那儿”，很是富态的媳妇白他一眼“嗯”了一声就再也没有抬头望过一眼……
啤酒上来了，泡沫缓缓溢出来杯子，胖子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那一下手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力道，“怎么样，王总，你们那个融资到哪一轮了？天使？A轮？B轮？”
王北安一如既往地在这个问题前微笑着，因为他已经被问过很多次，小城还是那个小城，但某种东西早已破土而出，随着时代的车轮动摇着它无欲无求的根基……
胖子拿起桌上的啤酒，晃着给王北安看那重新设计的LOGO，“看见没，朝阳宫被绿岛收购以后就变味了，我们现在都不稀得喝这个，太淡了，这些都是那些退休老头子爱喝，为啥，便宜啊，绿岛是这个的两倍，老头子没事儿干，就着一瓶啤酒净吹牛逼不走，占我一个台子……”
时间一到午夜，似乎再也聊不下去什么了，三人告别后各自散去，王北安知道就是这样的结果，生活已经给大家都划分了等级，再也不是大学毕业那年的迷惘了，这顿晚餐似乎就是最后的晚餐，虽然有酒，但是却无法怀旧。
什么时候人是平等的呢？细想其实也并没有平等过吧，
自己似乎真的是“前程似锦”的那个，走出了小镇，而留下的人，他们也在用一种自我的脚步慢慢追赶着，行进着，如果自己不去真市，那么也许会跟他们一样，有着同样的话题，可是，那毕竟是变了，在曾经的生活面前，也许，自己才是叛徒吧。
“你真的爱过我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上一个正常的班，我们努力存钱买房子，然后结婚，跟大多数人一样，你为什么不能”大学时代的女友也这样说过，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总归是让女友生气的，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王北安明白，这是早晚的一天，
他的未来，属于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也许是乔安……这样的吧……
“怎么不睡？床不舒服？”
发声之前，于小蕾已经观察了王北安一会儿，因为不着寸缕，所以背上的纹身被看了一清二楚：两道巨大的十字箭头横贯左右肩膀，最后在后脖子下方汇成一点，这个怪异而缺乏美感的图案是王北安自己设计的，那年他的母亲突然去世，王北安一滴眼泪没有留，办了丧事就找了个纹身师傅做了这个图案，他说是自己做梦梦见的，
第一次近距离得看到这个传说中的纹身的时候，她有点惊奇，从小学习绘画的年轻女孩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样一个没有美感的“符号”被雕刻在自己的身体上，这个背后有故事没错，但怎么看都压抑，像背负了一个十字架，纹身的主人好像被什么事情压迫着，需要给自己一个假象的支撑点……
话刚问出口，于小蕾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得继续留在床上，等他回来，或者穿上衣服悄悄离开，这些都是电视剧里的桥段，但是却真实反应了一个男人的选择，
他一起身，她就知道了，实际上她也根本没睡着，被失眠折磨了好些年，于晓蕾睡觉非常轻，当王北安略显惊讶尴尬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庞的时候，于小蕾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卡住……
其实王北安真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才明白过来屋子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好在屋子够大，那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黑暗里，窗外的霓虹散射在她的皮肤上，似乎白的更加耀眼，一双眸子也发着光，她看着他，热切得等待着他，
他完全不知这个瘦长如同筷子般的女孩有如此美好的身材，湿漉漉的黑发散落肩头，纤细的肩带轻柔得挂在精致的锁骨上，一双黑白明澈的眼睛看着王北安，似乎在说，大叔，别当回事，你紧张个啥……王北安看着她白皙的脸，去掉了黑色的镜框，解除了封印的颜值足够让他惊讶，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神奇的黑框眼镜，会使得一张脸变得平淡许多，王北安知道很多女孩没时间画精致的眼妆的时候，就带上一个黑色的镜框，像是在遮掩什么，素颜不好吗？雪白细腻的皮肤，红润如樱桃般的嘴唇，拥有的已经是最好，但是却总是想要更多……
摘掉了眼镜，她就是另外一个人，
记得当年看到乔安的第一眼，王北安就大脑宕机，空白一片，旁边一切都静悄悄到处发光，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王北安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而且最奇异的是，老天没有把这个机会留给任何一个光彩夺目时候的自己，反而放在最无助，最为蓬头垢面的病床上……
“王北安，老师说让我把这个给你，祝你早日康复”，一个头顶扎着鲜艳头绳的伶俐小女孩把一个纸袋放在少年王北安的床头，她的皮肤白的耀眼，就那么发着光，一脸好奇地看着凌乱无助的他，就这无情的一眼，看成了王北安心中的白月光……
他望望窗外，真的，真市连月光都是若隐若现的，那么是什么，让这里的夜晚仍然被照亮，
她是谁？她在期待的人是我吗？需要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王北安想要回到年轻的时代，化身那个年轻的“自我”，给自己当年的无情做一个热情的“补偿”，他今年刚租的办公室里有一百个工位，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让他背对着CBD的灰蓝天空抽烟……
于小蕾，你戴着那副眼镜能把反应都戴迟钝了一样，以后都别带了……
重新回到床上的时候，他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受控，一切都还在自己掌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