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竟渐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青岛？这就到家了吗？
“长生，咋了？快到家了怎么呆愣愣的，高兴傻了？”王鸿林拍着山子的肩膀。虽然他不是青岛人，但到了山东就到了家，王鸿林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没啥？不太相信这就回家了。”长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百感交集。
“是啊！当时咱们出发时怎么都没想着会这么回来。”王鸿林也感慨。当初自己抱着开眼界的想法去了欧洲，虽然确实长了见识，了解了不少西方的教育理念，但给他感受最深的却是国家的贫弱和政府的无能。
“日本的国旗！”
王鸿林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地被长生气愤的声音惊醒。他抬头细看，果然，在即将靠岸的码头上，几面日本国旗正耀武扬威般地舞动着。
“日本人居然把旗升在这里！”长生咬牙切齿地说。
“是啊，多讽刺啊！咱们辛辛苦苦到欧洲帮助英国人和法国人，可咱们的老家却被日本人占了。”王鸿林也无比愤慨。之前在欧洲听说日本接手山东的消息就很愤怒，谁想到亲眼见到日本的国旗飘在青岛的码头，心情会更加愤恨。
很快，船靠岸了。
兴奋不已的华工们正打算下船，却被英国人拦下。稍后，一个英国工作人员登船。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名册，上面登记着船上华工的信息。
“大哥，这是干啥？”长生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啊！现在上船，是要核对名单吗？”王鸿林猜测着。
其他华工也在交头接耳，大家都在猜测这名工作人员到底是干什么的。
很快，他们的疑问获得了解答。
“大家好，我叫约翰，是招工局的工作人员。现在上船，是要为大家结算工钱。”约翰说的是中文，而且没有什么奇怪的腔调，所以华工们一下就听懂了。
“发工钱？太好了！”华工们顿时欢呼起来。
长生这才想起来，他们最后工作的一个月并没有发工钱。在欧洲时到处躲避抓捕，回来路上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竟忘记这件事了。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约翰又说：“工钱结算完成的同时，我们还要办一下手续，之后你们就可以各自回家了。和招工局就没有关系了。”
说完，约翰开始按照各个华工营的顺序进行结算。
这次回国的有一千多人，约翰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有船上的英国人一起帮忙。
几乎过了大半天，总算办完了所有人的手续。
长生拿到了最后一个月的工钱，二十个法郎。因为最后一个月只干了二十天的活。
华工们开始排队下船。
下船后，有警察负责安置华工。路途较远的安置在临时的休息处，等待回乡的火车；路途近的则可以自行返家。
因为天已经晚了，长生也和王鸿林等人一起到了临时休息处，等第二天再回家。
第二天一早，长生便告别了王鸿林，踏上回家的路。
兄弟二人在分别时约定，保持通信，并留下双方的详细地址，以便相互探访。
长生带着忐忑的心情走在路上，不停地想娘怎么样了，病有没有彻底好，冬生是不是长高了，兰妮还认不认识自己。
因为着急见家人，长生的脚程很快，中午前就到了村子。
看着熟悉的村子，长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走到村口，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个少年模样的小伙子正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耐心地帮站在旁边的小女孩拍去身上的泥土。
“冬生！”刚喊出弟弟的名字，长生就忍不了泪流满面。
三年了，终于由回来了。
已经长成小少年的冬生刚替调皮的妹妹整理好衣服，就听到记忆中不断响起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三年没见的大哥正向自己走来。
大哥的个子又高了一些，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背上背着一个大布包，流着泪的脸上却挂着笑。
“大哥！”冬生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好久不见的大哥。
旁边小小的兰妮已经不记得大哥的样子，但二哥和娘常会说起大哥，她也知道自己的大哥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去了欧洲。现在见二哥喊着“大哥”奔向前方，也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大哥的大腿。
兄妹三人哭了好一阵，这才冷静下来。长生抱着兰妮，冬生帮大哥背着背包，向家里走去。
“冬生，你和兰妮在这干啥？”长生问。
“等大哥啊！”小小的兰妮抢着回答。
“你们知道我要回来？”长生有些诧异。
“听说一些消息。”冬生三年来懂事不少，“上次我们去领你的工钱，招工局的人说你们已经结束工作了，没有工资可领了。我们就想着你快回来了，这几个月一有时间就会来村口等你。对了，山子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山子哥留在欧洲了。”长生没想到冬生他们已经等了自己好几个月，可提到山子又不知道怎么跟冬生说，便不再开口。
正是中午，村子里没什么人，兄妹三人很快回到了家。兰妮从长生怀里下来，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大喊：“娘，娘，大哥回来了！”
正在做饭的长生娘顾不得放下手里的铲子，跑到院子里，长生看着头发有了些许花白的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娘磕起了头。
“我的儿——”长生娘跑过去把长生抱在怀里，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冬生和兰妮也扑上来抱住娘亲和大哥。
哭了好一阵，一家人才回到屋里。长生娘问起山子，长生便将事情详细讲给娘，只是略去了自己被抓进监狱的事。
长生娘握着长生的手舍不得松开，嘴里念叨着要给山子操办婚事，要给山子媳妇准备做月子的东西，给要出生的娃娃准备新衣裳。听得长生有些哭笑不得，山子哥远在欧洲，准备了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