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长生和李大叔一行人带着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工资踏上了回家的路。因他们仗义不弃约定，后来又特别辛苦，李老板昨天结算工钱时特意给剩下干活的工人每人多发了一块钱和两斤多猪肉，算是对大家表示感谢。
“李老板真是个好人啊，多给的这些钱和肉合算起来也差不多一块五呢，和去建码头堤坝那些人多拿的工钱只多不少哦！”李大叔提着油汪汪的五花肉，想着过年可以包顿肉饺子，还能给上了年纪的爹娘炖上一碗红烧肉，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
“可不是。”长生想着大半年不见荤腥的小弟和妹妹吃到肉时满足的笑脸也笑开了花。
“听说已经有好多人报名去欧洲打工了呢，咱过了年也赶紧去吧？”李大叔想起出洋工的事赶紧说道。
“行，过了初五吧，我得和我娘商量一下。”长生有些担心，一去好几年，怕他娘不同意。
为了省下几角车钱，长生和李大叔是一路走回来的，到了晚上天擦黑才到村子里。两人在岔路口分开，长生急匆匆往家走去。
“哥，你回来了！”长生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接着就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向着他飞奔而来。长生不自觉地咧嘴笑了，加紧脚步走向奔过来的弟弟和妹妹。
“你俩咋知道我今天回来呢？”长生一边掏出路上买的麦芽糖一边问自家弟妹。
“呀，是好吃的糖，我看见王大伯家的宝珠吃过。”三岁的兰妮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盯着自家大哥手里的麦芽糖。
“嘁，瞧你那个馋样。”冬生一边嫌弃自家妹妹一边剥了一颗糖塞到妹妹嘴里。“娘说了，你肯定是这两天回来，我们今天帮娘做完了豆腐就在门口等你了。”
是了，今天二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的。
兄妹三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家。家里长生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用大白菜炖了今天刚磨的豆腐渣，还有一锅棒子面馍馍。
“娘，您咋不等我回来再做豆腐，累着了咋办？”长生看着自家老娘瘦弱的胳膊，有些心疼。
“等你干啥，也没做多少，就是一些老习俗。再说，冬生和兰妮都能帮我干活呢。你看你都累瘦了。”长生娘看着又黑又瘦的儿子，心里酸酸的。
“我没事，娘，我壮实着呢。”长生看娘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拿出挣的工钱和猪肉，“娘，你看，我们老板给发了猪肉呢。”
长生娘看着努力安慰自己的大儿子，也收拾心情，招呼三个孩子一起吃饭。
第二天，按照习俗应该去割年肉，因着长生带回来了猪肉，所以就没有必要再去买了。下午长生在院子里劈柴，长生娘在厨房准备面引子和豆沙馅，预备明天蒸些杂粮馒头、杂粮豆包，再做几个枣花馍，两个小的拿着麦芽糖去和关系好的小伙伴一起吃。
“娘，山子哥还没回来吗？”长生一边干活一边问。
“还没呢，去年二十四就回来了，今年还没回呢。幸好咱家二十四扫房子的时候把山子家也扫了，要不就过了时节了。”
长生和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想着怎么开口和娘说去欧洲打工的事。
“娘，和您商量个事，我明年不想打鱼了，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打工挣钱。”长生迟疑着开口。
“不想打鱼就算啦，反正咱家就你一个人出海，娘也不放心。远点的地方是哪儿啊？你想去外省啊？难道是山子说的北平？”长生娘有些吃惊。自家的儿子虽然长得高大，到底过了年才十八，要去别的地方，自己怎么能放心呢。
“不是北平，是欧洲。”长生的声音低了下去。
“欧洲？在哪啊？比北平还远呢？”在长生娘眼里，北平已经是很远的地方了。
“欧洲很远，娘，你还记得前两年来村里的洋人吧，说是传教还是干啥的。欧洲是洋人的老家。他们那现在在招工，工钱是在青岛的五倍呢。”长生尽量用有些兴奋的声音说。
“那得多远呢？那么远一年能回来一次吗？”长生娘问。
“那边在打仗，说是一去要三年。”长生答到。
“我不同意，你才多大啊，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啊？那边打仗呢，还一去三年，出了事儿咋办？你要是出事，我怎么能对得起你爹啊？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没的吗？”长生娘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娘，你别哭啊。”长生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到厨房里安慰自家老娘。“娘，我打听了，说是欧洲那边人都去打仗了，从咱这招人过去是去厂子里干活的，跟在咱青岛一样，没有危险。现在可多人都去啦，李大叔也说要去呢。而且，那边给的工钱可高了，不仅包吃包住，而且我在那边能领一份工钱，你们在家里也能领一份工钱。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再补渔网了，好好在家休养。等多攒几个月的钱，就送冬生去学堂识字吧，识字的人能找到轻松点的活，不用像我一样干苦力。”
长生娘听了这些话，哭得更狠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长生娘哭过之后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长生一提要去欧洲的话头，他娘就转头去抹眼泪，吓得长生不敢再提。
这天午后，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上坟的东西，要把祖先都接回家来过年，到了年初一再送走。长生他们正要出门时，隔壁的山子终于回来了。
山子大名叫张玉山，是长生家的邻居。光绪三十年，山子才8岁，他的爹娘在出海打鱼的时候遇到了罕见的大风，破旧的渔船被海风掀翻，山子的爹娘再也没能回来。长生爹看着孤苦无依的山子，毅然将他带回家收养，从那之后长生就多了一个哥哥。到了山子大了以后，他就回到自家的房子里住。后来，山子跟着一个铁匠师傅做学徒，两年前又跟着师父到四方机厂干活，在家的时间就更少了，回来就直接到长生家，只晚上回自己家睡觉。
山子把东西放回屋里，出门就看见长生和冬生拿了两份上坟的东西在门口等他，一看就知道连他的那份也准备好了。
兄弟三个带上东西去接自家祖先回家过年。
晚上，长生和山子吃完饭就去山子家睡觉，这是多年的习惯了。
长生发现山子从回来心情就不大好，躺在炕上就问山子出了什么事，怎么今年放假这么晚。
山子说他们二十七就放假了，回家这么晚是因为送一个工友回家。长生赶忙问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日本人。”山子有些恨恨的，“你还记得我们有个叫孙作木的工友吧？”
“记得，个子挺高的一个大哥，之前还帮着咱找过我爹的尸首呢。”长生说，“孙大哥咋了？”
“孙大哥是个油漆工，负责给车涂漆的。前几天下着大雪，日本人非要让孙大哥他们在大雪里给货车刷漆。天那么冷，漆一会儿就冻住，所以刷的很慢。日本人就不乐意了，在孙大哥刷车底下的漆的时候把车发动了，从孙大哥的胳膊上轧了过去。孙大哥当时就晕了，我们把他送去了医院。孙大哥的胳膊被锯掉了才保了一条命，可是厂子里不但不给孙大哥治病，还把他开除了，说他耽误了工作。前两天放假，我们几个工友把孙大哥送回了家，帮着安顿了一下。”
“啊，日本人咋能这样，好好的人被他们弄残疾了他们还不管，孙大哥以后咋办呢？”长生的声音闷闷的，他还记得孙大哥爽朗的笑声和憨厚的表情。
“我们几个工友给孙大哥留了些钱，以后咋样谁能知道啊。这倒霉的世道……”
兄弟俩都默默无语，各自睡去。
第二天是年三十，长生和山子一大早起来贴了请村里的教书先生写的春联。冬生和兰妮则帮着长生娘准备年夜饭。
因为晚上要吃饺子，所以下午饭4点多就吃完了。长生带回来的猪肉切了几片炖的白菜豆腐和粉条，就着二十七蒸的杂粮馒头，冬生和兰妮吃的肚子圆滚滚的。要不是知道晚上还有肉馅的饺子，两个小的还要再吃。
吃了饭，冬生和兰妮被赶着去睡觉，预防晚上守岁的时候犯困。长生和山子则帮着长生娘包饺子，饺子一定要多包，不仅要晚上吃，初一早上第一顿饭也是要吃的，还要有剩下的放在锅里压锅底，期盼来年都有余粮。
晚上10点，饺子出锅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一会儿，长生吃到了象征发财的铜板，山子吃到了象征健康的花生米，长生娘和兰妮也吃到了大枣，唯独冬生什么都没有吃到。冬生着急的不行，吃饱了还要吃，最后还是长生专门挑出来一个包了花生米的饺子给他才罢休。
饭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期盼来年能有一个好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