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柒泷一惊,转头朝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城墙边上倚着一个身影,抱臂环胸,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见模糊一个影子。
她缓步上前,立于他跟前,微微仰头,恰好能看到他微抿的薄唇:”你怎么在这里?”
楚邑埋首,微微一笑:”送你回去。”
相识这样久,每每见到楚邑他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今日这般温柔,玉柒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走吧。”
楚邑右手虚扶在玉柒泷背后。
两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走去,自疫村一别,便再没有见过面,再见面时,竟是这样的情况。
夜风缓缓吹来,撩起两人发丝轻摇,万家灯火已灭,白日最是热闹的长安大街上如今仅有他们二人,唯有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玉柒泷不是个浪漫的人,或者她根本不懂何为浪漫,可如今却觉得自己心脏莫名跳得飞快,生怕心跳声被身边人听到,她忍不住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瞟楚邑,却见他一直笑着,看着前方,不过一眼,又立马将眼光收回。
之前总有千言万语想问,可如今真正可以说话时,她却觉得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可玉柒泷到底是玉柒泷,不过扭捏了半盏茶的时间,就一把拉住了楚邑的手。
楚邑一愣,转头看她,正好对上玉柒泷略带蛮横的目光:”你牵着我。”
“好。”
楚邑笑得有些无奈,手中攥紧了些,拉着玉柒泷慢慢往前走。
“楚邑……发生什么事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玉柒泷欢喜了一会儿就立马反应过来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楚邑可从未如此主动过,况且这是在云都,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怎会轻举妄动。
“无事。”楚邑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又是这样……
即使猜到了他不会说,可玉柒泷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胸中那口闷气,换了个话题:”此次大渝使节来朝,都说你要娶那大长公主,城中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不高兴了?”楚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我……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玉柒泷躲开他的目光,又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谁,我管得着么。”
“什么?”楚邑没听清。
“没什么。”玉柒泷拉着他快步走了起来:”快走吧,太晚了我就只能又翻墙进去了。”
楚邑被玉柒泷拉着走,即使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她气鼓鼓的,不由轻笑一声,不打算再逗她了:”放心吧,我不会娶她。”
“不娶?和亲可是两国的大事,是你能说不娶就不娶的?”玉柒泷可没这个自信能让楚邑抛下一切违抗皇命。
楚邑:”你可知我今夜为何会在哪里?”
玉柒泷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摇了摇头。
“今夜我本想约大长公主出来一见,要她帮忙拒绝与我和亲一事,怎料……”
“如何?”玉柒泷紧紧盯着楚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楚邑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怎料大长公主根本未曾现身,她既然没来大周,那我怎么娶她?”
“没来……”玉柒泷还未反应过来,愣愣道:”就凭这个你就确定她没来大周?你们之间是什么交情,你一相约她就一定会来?”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酸气了。
楚邑见玉柒泷脸色越来越不好,忙道:”我与她可不是交情,是仇怨。大渝尚武,这位大长公主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与韩青荇驻守南境十年,与这位大长公主也是交手了几次,每次还未分出胜负,就被大渝摄政王俞姜派人抓了回去,她可是一直恨着我,如今我约她,以她的脾气不论谁拦着都一定会来赴约分个胜负。”
“既然是那个什么摄政王抓她回去,那她恨你干嘛?”玉柒泷有些不解。
“因为是我给俞姜报的信啊。”
……
“你俩……打着仗呢,还暗发这些消息?他也能听你的?”
“他自然不会听我的话,可那位在大渝可当真是位金枝玉叶,战场刀剑无眼,俞姜不可能放任她上战场的。而且她此人娇纵惯了,派兵遣将还毫无章法,实在也不好应付。”
“原来是这样……”
楚邑看着玉柒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想起她刚才吃醋的样子,脸上笑意愈盛,情不自禁伸手往她额头上一弹:”现在可信我了?”
“嗯……勉强。”
玉柒泷揉了揉额头,只觉多日来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拉着楚邑继续缓步往前,一面走一面将今日发生之事讲给他听,当然也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说起楚源来简直是咬牙切齿。
“……幸亏陛下及时到来解了我的围,你说陛下都不认识我,干嘛这么护我,还封我做郡主啊。”玉柒泷自顾自说话,好半晌也没得到回应,不由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身旁的楚邑,正巧看到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楚邑?”玉柒泷拉了拉他:”楚邑你在想什么?”
楚邑回神,眨巴了下眼睛掩下眼底思索:”没事。”见玉柒泷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忙又补了一句:”你性子也太过莽撞了,今日若非父皇出面,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当然要。况且这事也不至于掉脑袋是吧。”
玉柒泷说完,见楚邑满脸愠色,忙改口讨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嗯。”
玉府距离皇城本就不远,纵使两人刻意减缓了脚步,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玉府门外不远处,再过一条街就到了,楚邑为了玉柒泷的名声,不欲再送,玉柒泷难得乖乖点了点头,抬步自行回去。
“阿柒!”
玉柒泷还未回头,便已经被身后人紧紧圈在怀中。
楚邑将头靠在她身侧,嘴中呼出的热气恰好在她耳边回荡,痒滋滋的,玉柒泷不由轻笑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我……”
“阿柒,嫁给我好么。”
一股酥麻自脚底而起,一瞬间贯穿了四经八脉,剩下的话,玉柒泷再也说不出了。
她这是……被求婚了?
天地间仿佛突然静了,连蝉鸣也没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响如擂鼓。同时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另一股震动,自后背传来,渐渐与她自己的心跳频率契合,仿佛血脉相融,共为一体。
这是楚邑的心跳,他这是……认真的。
楚邑也紧张极了,靠在玉柒泷身上一下也不敢动,手渐渐收紧……
“我明白,如今形势紧张,我自身尚且难保,身上又被下了蛊,也不知能活多久,你若是嫁我,风险实在太大。可是阿柒,我在宫门口不算等很久,却想了很多,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争了,就陪着你,我就想自私这一次,若你能答应,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
“你……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楚邑浑身一震,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一般,浑身血脉皆被冰封,平日的机智再也不见了踪影,脑子里还没想清楚要说什么,手已经先缓缓放开了,僵硬转身,溃不成军。
“喂!连定情信物都没给我一个,你就走了?!”玉柒泷瞪着眼,叉着腰,一脸不可置信盯着眼前那个僵硬的背影。
好歹也是个王爷,连礼物都不送就要跑?
楚邑心又漏跳了一拍,缓缓转身,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回了一句:”你说什么?”
“不是吧。”玉柒泷几乎是大跌眼镜:“那个……真没什么贵重的我也不介意,什么荷包香囊都行,只要你别把我送你的那个给我就行了,那个香囊……额。”
玉柒泷话还没说完,刚刚四肢僵硬的某人就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抱这么紧啊,是可惜刚刚没勒死我吗,松开呀!”
楚邑的内力虽然被封,可他多年练武到底不是白练的,就玉柒泷这小胳膊小腿,几乎被他勒得少了半口气。
楚邑这才明白玉柒泷刚刚让他放手的真正意思,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却再也不肯放开怀中不住挣扎的夜猫,只不过还是放松了力道,轻柔地将人搂在怀中。玉柒泷也不再挣扎了,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轻轻靠着,静静感受着自对方传来的温热气息。
楚邑:”我可活不久,你就不怕守活寡?”
玉柒泷一瘪嘴:”谁说你活不久,我偏要你长命百岁。”
楚邑无奈摇摇头,话里含笑:”你这信口胡诌的毛病得改。”
“那以后就得劳烦殿下帮我了。还有骑马,你答应过要教我的。”
“嗯。你信我?”
“我信你。”
“你信我!”
“好。”
良久,两人方才分开。
楚邑一脸郑重:“信物我未曾随身携带,之后一定亲手送到你手上,阿柒,你等我。”
玉柒泷点点头,心中念头一闪,煞有其事地对着自己浑身上下看了半晌,长叹一声:“你看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不如……”她思索片刻,突然歪头一笑:”不如就拿我之前送你那个香囊做信物吧。”
“这……”楚邑愣住,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玉柒泷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这丫头……
楚邑埋首无奈摇了摇头,眼前却突然被一团阴影罩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唇上被一股温软覆住,不过蜻蜓点水,待楚邑反应过来时,那罪魁祸首已经又跑远了,少女笑得格外开心,迎着月光朝他挥了挥手:”骗你的啦!香囊我会亲手重新给你做个新的!”
说完,便已经没了踪影。
楚邑如入定般站在原地,唇上余温犹在,告诉他刚刚的并不是一场梦。
或许他真的该放手了,此生若能与这个小骗子长相厮守,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楚邑看着玉柒泷离开的方向,即使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却还是久久不愿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