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斑驳的树影在楚邑脸上轻轻摇晃,明灭之间露出一双深沉的眸子。
“怎么样,如今殿下是否能考虑下我之前赠殿下的二字。”男人依旧坐在阴影里,话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楚邑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收紧,力道之大直欲将手中纸张碾碎。
他虽面上不显,但这一切小动作都被对面那男子看在眼中,他继续道:“殿下,你没有胜算的。”
声音幽幽,竟似有蛊惑人心之效。
楚邑一怔,突然松手,将手中的纸摊在桌上,向着对面推去:“多谢国师美意,但本王的事,不劳国师费心。”
谈崩了。
月光悄悄撒下,照亮木桌上那张已经被蹂躏地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潦草的两个大字:放手。
国师流淮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既如此,那我祝殿下终能得偿所愿。”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楚邑随意一瞟又看到了被他扔在了桌上的那张纸,突然眼睛一亮,开口道:“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字迹竟是潦草至此,都说字如其人,国师为人处世从来端方,滴水不漏,就算是时间紧迫,想来也写不出这样的字吧。”
流淮脚步一滞,淡淡道:“谁人执笔又有何妨,殿下感兴趣,自可拿去查。”
“这么不在意?”
流淮停下了脚步,回身见楚邑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手上轻敲一枚棋子:“国师不惜身犯险境也要与本王撇清干系,那便最能明白明哲保身之道才是,大家都是在走独木桥,究竟是何等信任,抑或是何等重要之人,才能同行?”
流淮眼睛一眯:“殿下是在威胁我?”
楚邑抬头,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
时间静静流逝,流淮心中有些乱了,楚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一时竟摸不透眼前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可若是放手让他去查,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两方正胶着之时,远远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声音不大,但繁杂冗乱,人应该不少。
楚邑终于开口了:“国师还不走么?再不走,那怕是真就要与本王绑在一起了。”
流淮一惊,看向楚邑:“你……你是故意要拖住我?!”
“若我真心想拉国师下水,便不会让你走了。”楚邑起身走向流淮:“父皇心中对我疑虑甚重,今晚之事他更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自投罗网。若什么也没抓住,岂非更让他老人家觉得我已是羽翼丰满,势力超群?”
“能不能抓住也不一定是你的能力,还有行事者的能力。”流淮埋头想了想,道:“陛下早将韩将军调进内宫,今晚抓人之人想必就是她,你这是……要维护她?”
“她?”楚邑低声笑了笑,“国师就没有想过--我这是在维护你?因我母妃的关系……父皇定会怀疑你我结党。今晚要是咱俩一个都没事,你可就真要与我绑在一起了。”说完楚邑向着流淮鞠了一躬:“本王也并非背信弃义之人,宸天司于我母妃有恩,今晚国师又将皇室秘闻告知于我,于情于理,我都会遵守与国师之约,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话虽说的是再无瓜葛,可前情已了,如今这份舍弃自己的维护之情又该如何结算。
流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春风和煦,临走之时拍了拍楚邑的肩膀:“既然殿下如此为我着想,那我也送殿下最后一个忠告,你与那位玉姑娘,并非良配。”
楚邑一怔,拳头不由自主猛然攥紧,待抬头时,眼前早已没有了流淮的影子。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仿佛突然回神一般,缓缓松开了拳头,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过一句话而已,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片刻之后,他笑了。
答案已然在心间,何须多言。
韩青荇带着一群士兵冲进小院之时,正看到楚邑一人立于月光之下,他见人来,缓缓抬头,唇边还有未完全消散的笑意。
韩青荇往四周看了看,再无旁人。
她冷眼看着楚邑,一挥手:“带走!”
玉柒泷已经被楚源缠到想杀人了,这人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吃定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撒泼耍赖,一直拖着不让她走。
甚至还“不经意”将腰间从玉柒泷那里抢走的荷包露了出来,又成功替她吸引了一波仇恨。
男女私下授受随身之物,非有暗情又是什么。
上座的柔妃一看,面上惊讶一闪而过,显然她也不清楚楚源的心思,望向自家儿子,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便是满面笑意起来,直接就唤玉柒泷上前去,这般亲密,像是真定下了要做她儿媳妇一般。
月皎皎也惊了,搀着玉柒泷的手不自觉托着她就要往殿内走。手却突然被人按住,玉柒泷埋首悄悄朝她狡黠一笑,示意她回自己的座位去。
月皎皎不解,只能顺着玉柒泷的意思先离开。
玉柒泷依言来到,脚步稳稳当当,但速度不着痕迹快了很多。
“好孩子,快过来。”柔妃笑着朝她招手。
玉柒泷也笑着迎了上去,走近细看才发现这柔妃果真美丽,年近四十面部依旧白皙滑嫩,只眼角几丝细纹而已,再兼她面相温和,看起来更是柔美。
柔妃拉着玉柒泷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满意地不住点头:“早闻玉大小姐温柔端庄,柔淑娟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不得太子中意于你,既然你能将贴身香囊相赠,想来也是情投意合的,既如此,那本宫今日……”
“娘娘且慢。”玉柒泷适时打断了,虽说待柔妃说完这句话她再拒绝似乎能更打楚源的脸,不过她现在也确实没闲工夫去耍嘴皮子了。
玉柒泷一脸不解地看着柔妃,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楚源,问道:“娘娘说的是什么香囊?”
柔妃疑惑,指了指楚源手中那个,问道:“自然是这个。”
玉柒泷转过身子,刻意弯下腰去仔细看了看,背部向着其他人,只脸微微抬起来一些,朝着楚源,戏谑一笑。
楚源见她这一笑,心中一紧,莫非又被这丫头耍了?
玉柒泷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转身朝着柔妃一礼,一脸可惜道:“蒙娘娘与太子殿下厚爱,但这香囊并非臣女所有。”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当即就有沉不住气的接话道:“这香囊我分明见你佩过,怎不是你的?”
“那这位小姐可看仔细了?”玉柒泷转身向她,继续道:“这位小姐既未与我深交,离此处也甚远,就真的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离得远说明家中父亲官职不高,那小姐霎时红了脸,悻悻坐下。
“那你又凭什么说不是你的?”
贵女清高自傲,玉柒泷一空降庶女,就如此大出风头,不满之人早就多了。况且她们大多明知自己无缘太子妃之位,此刻更是不需顾忌,只是一味想找玉柒泷的麻烦。
玉柒泷看向那位小姐,她坐得倒是近些。
“这位小姐自可以亲自上前来看看,这样的手工,这样的面料,怕是这位小姐家中下人带的也比这个好些,我好歹也是相府小姐,虽是庶女,却也是不屑于用这个的。我家二妹最擅女工,诸位若不信,可以请她来瞧瞧。”玉柒泷说完,看向玉柒泯,盈盈一笑。
焦点瞬间就转移到了玉柒泯身上。
玉柒泯面上依旧是一派端庄持重,也不答话,只是看着柔妃,直到得到对方的许可后,才施施然起身朝上座走去。
“确如大姐姐所言,此香囊,做工粗糙,布料下乘,应是市井之物。”
玉柒泯说完,向着柔妃行了一礼,又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座位。全程没有分一丝多余的眼光给一旁的楚源。
楚源当真是深藏不露,拿个市井香囊当定情信物,现在还被人当众拆穿,这样丢脸,他竟也能稳得住,面上温和笑意丝毫不变,还能轻悠悠摇他那把小白扇。
玉柒泷早知会是这个答案,玉柒泯虽不愿意帮她,可不管她自己心中对太子妃之位有无肖想,她都不会容忍玉柒泷当上太子妃。
不过现在看着,她倒是对玉柒泯对楚源的态度颇为好奇。
这算是……过于冷淡了?
原本以玉柒泯在这些女人中间的影响力,有她的话这件事差不多就该结束了,玉柒泷正打算甩甩袖子离开,又有人突然开口道:“宫中怎会有市井之物,各位贵女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那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沉寂的人群再次沸然,一瞬间都看向来玉柒泷。
是啊,宫中怎会有如此粗劣之物,想来只有玉柒泷这位从小在乡间长大的女子才会如此粗鄙了。
玉柒泷拿余光去找刚刚说话的人,却没有找到。应该是有人趁乱浑水摸鱼了。
玉柒泷冷冷甩了楚源一眼,这群贵女们听了玉柒泯的话不开口了,他就派人出来了?之前还当他绷得住,现在看来,怕是当真恼羞成怒了。
不过这次不需要她开口,坐在左下首的月皎皎率先说话了:“怎得没有,我来时还看到宫中侍卫有些便佩戴着香囊。”
真棒!
玉柒泷悄悄朝月皎皎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不得不说,她的观察力是当真了得啊。
这还真得益于玉铭晓,自从玉柒泷送了他个装了月见草的香囊,避开蛇虫鼠蚁大有奇效,他就勒令玉柒泷做一百来个出来,要送给营中的将士。哥哥之命自然不敢不从,她只敢在心里腹诽,不过幸好她的香囊都是去市集上买的,价格不贵多买还有优惠,量产完全没问题。现在看来,果然听哥哥的话准没错。
玉柒泷扭头朝着楚源微微得意一笑,见他虽脸色如常,握着扇子的手指节已经紧捏到发白,当即心情大好,行了一礼借口更衣转身就好。
若非今晚进宫的是韩青荇的兵,他以为她当时还真会将香囊交给他?他以为她真傻呢。
见好就收多好,非要硬作,这下好了,当朝太子捡个侍卫的香囊当定情信物,这话要是传出来,他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玉柒泷步履轻盈快步向前,心情美妙得不行,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跪下了,随即传来楚源的声音。
“今日之事实属儿臣失察,由此败坏了玉家小姐名声儿臣心中着实有愧,特请母妃旨,将玉大小姐赐予儿臣为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