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许久,只差数日所有证据都能集齐,太子便再无翻身之日。
可那晚……
萧索宫道内,玉柒泷一个人缓缓往前走,旁边路过的宫人都忙躲到一旁,埋着头不敢看她。
可那晚为了救她,楚邑让韩青荇抓了楚源,所以不得已骤然发难。
想着想着,玉柒泷突然觉得心口一痛,一股温热猛得蹿上喉头,她忙抬手去捂,另一手撑着宫墙,猛咳几声,一口鲜血浸染透了手上的纱布。
旁边的小宫女被这一声吓破了胆,权衡再三还是颤颤巍巍上前轻声询问,玉柒泷猛得抬头,猩红的眼眸吓得她一怔,随即啪得一声就跌坐在地上。
玉柒泷并无其他举动,看了她一眼就扶着墙快步往前离开。
硬生生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依楚邑所言,那一夜之前,知道天煞者这件事的人都以为他是那个天煞者,所以宣武帝对他极其忌惮,而他在从流淮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用永不参与朝政为筹码,换回了与她成亲的机会。
天煞者……
玉柒泷脚步逐渐加快,她想起那日玉柒泯的话,她像是泄愤一般诅咒她身边的人都会死绝,生辰八字是她给流淮的,她应该是知道天煞者这回事的,可她若真信,就不会急匆匆再下杀手,那为何还要拿这件事来诅咒……
待玉柒泷快步走到东宫时,门口守着的宫人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听她说要再见玉柒泯一面,有些欲言又止,但见玉柒泷眼神一凛,忙唯唯诺诺带她进去。
玉柒泷跟着那人朝东宫西北角走去,越走越萧索,她不由心生警惕:“我上次来时她还住在自己的殿内。”
“是。”那宫人刻意巴结玉柒泷,谄媚道:“玉氏有罪,现在已是庶人,不日就要赐死,自然不能再住在那样好的宫殿。”
她说完抬头去看玉柒泷的脸色,却没看到想象中的满意,依旧还是面无表情,她便不敢再多说了。
地方很快就到了,是一处破败的小院。
那宫人要替她推开门,被她三两句打发了,接下来的事,外人不必在场。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内本就萧瑟,再兼冬日里到处都是枯败,更显出一股子死气沉沉来,她不甚在意所谓的忌讳,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屋内很暗,适应了好一会儿玉柒泷才勉强看清桌旁趴着个人。
“玉柒泯。”
玉柒泷站在原地唤了声,没有回应。
她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小心上前推了推趴着的人,依旧没有反应,顺着肩胛摸向颈部动脉,停留了会儿,她将手收了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玉柒泷这才注意到盛饭的碗被打碎在地上。
看来是中毒。
门口突然传来响声,她回头,见一个小太监瑟瑟发抖跌坐在门边,视线在玉柒泯的尸体上转了一圈又移到了玉柒泷的身上,眼底满是惊恐。
玉柒泷正欲开口说点什么,这举动像是把对方吓到了,他连滚带爬跑出去,高呼的声音随即就传了进来。
“死人了!死人了!”
玉柒泷瘪瘪嘴,心想这小太监还有点理智,没直接吼杀人了。
她走上前在玉柒泯身上摸索了下,什么也没有发现,她抬腿欲走,在出门前却愣了下,复又回身理了理玉柒泯身上的衣服,又将她额前乱发理了理。
她本就不是很美的模样,被关后脂粉更是不施,如今嘴角的血迹倒像是增了一分艳色,没了一贯端庄的笑,其实这样的她,看起来也挺顺眼的。
玉柒泷转身离去,刚走到小院就看到外面一大群人冲了进来,慌慌张张的,直接从她身侧往里冲,随即里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整理尸体,乱糟糟的。
她一路往外走去,全程根本没有人有空搭理她,想来玉柒洐应该是回柔妃那边去了,太子应该也不在,东宫无主,又出了这样的事,一大堆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跑来窜去,没个章法。
东宫门口有棵百年的大榕树,枝丫蔽日,只是如今冬日,树叶皆数落了,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看起来竟觉得有些狰狞。
玉柒泷就站在这棵树下,呆呆看着仓皇的东宫大门。
“你在这儿干嘛,快走。”裴炎突然出现她身后。
玉柒泷没有回头,看有人匆忙跑出来像是要去请御医,淡淡道:“血脉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即使恨得要死,但若真死了,竟还觉得有些伤感。”
“什么?”
玉柒泷的声音很小,裴炎没听清,不过也没在意,宫里的路他根本不熟,俞罗烟走得太快,他出去时那两人就没了踪影,无奈乱闯乱撞,终于在这里看到了熟人,他激动得不行,拉着玉柒泷的胳膊就想和她一起出宫。
“没什么。”玉柒泷回过头时,又恢复了平淡的模样,她顺从得跟着裴炎离开:“走吧。”
楚邑与玉柒泷分开后,并未回安王府,而是拐了个弯,朝宸天司走去。
流淮还端坐在檐下喝茶,俞宣城走时放下的那两杯茶还放在原处,已经完全没了热气。楚邑瞟了一眼,收回目光端坐在流淮对面。
他还未开口,对方就先道:“大渝皇妃,就是玉家的那位大小姐,是吧。”
楚邑没有说话。
流淮笑了笑,替他斟上一盏茶:“是或不是,明眼人自然清楚,安王殿下的隐瞒实属没必要。”
“你想干嘛?”
楚邑的眼神凌厉起来。
流淮将茶盏沿着桌面推到楚邑跟前:“安王殿下何必动怒,你乱了,便更说明我的话是对的。”
关心则乱。
楚邑沉下了脸,淡淡得看着流淮。
他今早得到消息对方邀他一见,可自从半年前大婚之夜两人闹掰,这么久均是再无联系,突然邀约,让他心中多生了好几分的警惕。
流淮抬头,坦坦荡荡迎上楚邑的目光:“安王殿下,你应该知道,玉家大小姐的存在对我大周实在不是个好的因素,你是大周的安王,是大周的臣民,就该为大周清除这个隐患。”
流淮说完,见楚邑的目光越来越沉,他正色道:“为一己儿女之私,致大周王朝不顾,安王殿下,你对得起你身上流着的大周皇室的血吗?”
“……她”楚邑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一样,流淮抓住的是他的死穴,他是大周的臣民,不可能弃国家于不顾,可……
沉吟片刻,楚邑身上凌冽的气势低了许多:“她已是大渝皇妃,而我将娶大渝大长公主,待这门亲事尘埃落定,她……便会离开。”
“殿下真能放她走?”
“难道我还留得下她。”
楚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悲哀与隐忍齐发,他低头任由茶水的雾气往脸上扑,寒风一吹,更是冷得彻骨。
“留不下的。”楚邑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就往外走离开,只留了这句话,轻飘飘的,像是失去了重量,在空气中回荡。
流淮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没了人影,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满脸正色像是一张面具,瞬间就碎成了一片一片。
“乱世注定到来,谁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