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柒泷去的是东宫。她要再去见玉柒泯一面。
东宫已经整片戒严,禁卫很明显换了一批生面孔,将整个宫室里里外外围了个遍,楚邑猜对了,根本不用他们动手,楚源已经忙着要将所有的事情掩下,认证留下,固然能戳破玉柒泷的怪异,但更重要的是,他下令杀人的事也同样遮不住,只要大渝抓住这一个把柄,两国之间的恩怨,就没那么简单了。
玉柒泷的到来惊到了所有人,她如今手上还缠着纱布,脸上的伤痕未消,一张脸被白狐裘的兜帽罩得严严实实,却还是难掩惨白。
守在门口的禁卫不敢怠慢,慌忙就引着她往里走,玉柒泷的事上头瞒得严,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一些,所以在看到她站在关押玉柒泯的宫室前要他下去时,禁卫犹豫了下,虽说为了安抚,宣武帝亲自下令整个皇宫都要照顾玉柒泷,可若是她伺机报复,太子妃死得不明不白,那……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玉柒泷自己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扭头朝着禁卫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温柔至极,那禁卫一怔,忙埋头退了下去。
这样温柔的人,想来是不会杀人的。
大殿内很安静,也很富丽,玉柒泷拿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拂过绣着金线的纱帘,只可惜感觉不到那份柔顺的感觉,她自嘲笑笑,慢慢踱步朝里走。
书房的案几前,玉柒泯跪坐在那里,穿得还是三日前那身衣裳,长长的裙摆散在四周,乌发披散而下,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冷风呼呼顺着往里吹,恰好能拂起她秀丽的长发。
“不冷吗?”
玉柒泷走过去想将窗户关上,才发现外面已经被木板固定住,这一条缝,打不开,也关不上。
“你若是冷,就坐在火炉旁边。”
玉柒泯朝着一旁的长椅努努嘴,上头还铺着火狐狸的皮,玉柒泷毫不客气,坐了过去,将手在跟前的火炉上伸去,暖和了很多。
“如今我已是阶下囚,要是连一丝缝也不留,怕是要被闷死在这里。”
现在的玉柒泯已经安静了很多,再不复当日的疯狂,大概是大势已矣,无可奈何。
“是你吧。”玉柒泷看着她:“确实是你的主意。”
“对。”玉柒泯毫不在意直接承认了,她笑笑:“外头怎么说的,我是替人顶罪。”
她用的是陈述句,早就确定了这个答案,玉柒泷点点头:“想来你认罪认得太干脆,外头难免不猜疑。”
玉柒泯呵呵笑了两声:“是呀,真相本来就不重要,谁来认下这个罪才是最重要的。今天坐在这里的,若是玉柒洐,结果也一样,只是坐在这里的,还是我。”
玉柒泷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静静注视着她,等着她的下文,她今日来就是为了和她聊天,她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容她慢慢讲,玉柒泯的脸色不太好,她安安静静看着前方,目光空洞又悠远:“我这一步棋下得险我知道,可我真的很恨你,也更恨玉柒洐,所以才走了这一步,想一箭双雕,将你们两个都杀了,可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她说到这里慢慢将目光转向玉柒泷,眼神有些疑惑不解:“你怎么会没死?那两个人是我千辛万苦找来的高手,你又被绑着,而且你……分明就不会武功,你的针我也给你取走了,可是为什么……你还是没死?”
玉柒泷自己也答不出来,那日的事像是一场大梦,意识像是被自然而然引向一个理所当然的方向,不知不觉间便失了控制。
见玉柒泷没回答,玉柒泯笑笑:“算了。不重要了。所以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想要报仇,来杀我?”
玉柒泷点点头,对方脸色一僵,随后垂下了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半晌见对方还没动,她心中渐渐起了些疑惑,刚要问就听到玉柒泷开口了:“你那日说要告诉我一些事,还有什么?”
玉柒泯没想到她是想说这个,怔了怔,失笑抬头:“我凭什么告诉你,告诉了你我能活下去?”
玉柒泷摇摇头:“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你,大渝放不过你,太子,柔妃,就连玉丞相都想你死,你活不了。”
平平淡淡的语调,玉柒泯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打在自己的心口,心尖都泛着疼,这些人就是她的依托,她原以为就算输了,这些人也会站在她的身边,可如今,真正想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也正是这些人。
玉柒泷像是看不见玉柒泯身子轻微的颤抖,继续道:“我离开的这大半年,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活得似乎很不如意,你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即使你如今不动手,总有一日,也还是会被抛弃。”
“我……”
“你以为玉丞相与你有父子之情,楚源与你有夫妻之情,柔妃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可是只是你以为而已,太平盛世,却是如此,可如今的云都,暗流涌动,唯权为尊,你这样的人,就只能是一枚弃子,因为起到同样作用的人只需要一个就够了,有了玉柒洐,你就是多余的了。”
“我……不……不……”
玉柒泯痛苦得埋下头,双手插在发丝间,整个肩膀都在抑制不住不住颤抖,她尊贵得活了这么多年,她分明拥有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会是假的!
突然,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盯着玉柒泷:“我还有哥哥,哥哥不会抛弃我,哥哥是不会抛弃我的!”
玉柒泷这才想起还有玉铭玄,她点点头,这人刚直不阿,确实不是那样两面三刀的人,可是……“可是,他会相信是你做了十恶不赦之罪,他会支持刑部的处置。”
“所以你其实,一无所有,连死,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
玉柒泯无力得瘫倒在桌案上,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冷冷还在不断往里钻,她的半边脸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眼角泪珠流下,被风一吹,冷进了心尖。
突然,她轻声笑了出来,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玉柒泷皱皱眉,看样子这人像是疯了,目的已经达到,她站起身来,右腿膝关节有伤,她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下,随即立马扶住长椅的靠背,稳稳朝外走去,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
“玉柒泷!”
她站住回身看过去,正看到玉柒泯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她这才发现,她下半身全是血,染红了裙裾。
“你……快小产了。”
玉柒泷皱了皱眉头。
玉柒泯闻言,脸色又是一白,可还是硬扶着桌案强撑着站了起来,腹部一阵阵绞痛传来,痛得她头皮都甚至发麻,她没有理玉柒泷,狠狠盯着她:“你不是要来报仇吗?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呀!”
玉柒泷眉头皱得更紧:“楚源知道吗?”
玉柒泯的身子抖得愈加厉害,如风中残叶,她挣扎着要走向玉柒泷,可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上,一阵噬心的痛猛然传来,她霎时就弓着背缩成了一团,眼泪不受控制簌簌往下流,不止是生理上的痛,更是心理上的痛,她能清晰感受到腹部那一团温热正在不断流逝,这是她的孩子啊,她一天前才刚刚知道,与他的母子情分不过了了,就要立刻失去!
玉柒泯哭得撕心裂肺,抬头看向玉柒泷,眼中的恨意像是泼天的火,熊熊燃烧,没有尽头:“你来杀我啊!我不怕!你来啊!”
“你要知道,我会医术,我现在动手,或许你还能保住这个孩子。”
玉柒泯一怔,看向玉柒泷的眼神有了些晃动。
“我不亲自动手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两个词,一个叫——杀人诛心,另一个叫——生不如死。”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寻常的事,看着玉柒泯的眼中渐渐升起希望,她像是根本没将她说的话放进心里,如今只剩下那一丝丝的企盼,因为玉柒泷还没走,说不定……说不定……
“是……是我错了……”玉柒泯摇着头,跪趴在地上朝着玉柒泷不住磕头,砰砰得响,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经现出了血渍,她恍若未觉,继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可孩子是无辜的,求你……我求你……”
“你刚刚不还想要我杀了你吗?”玉柒泷歪头看着她:“你一直试图激怒我,要我杀了你,可我要是真动了这个手,那我势必也脱不了干系,玉柒泯,到死你还想算计我,”说到这里,玉柒泷顿了下,然后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