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鱼家小女于鄠杜作了那赋得江边柳,直教那温八叉交手称妙,是妙不可言!于是这鱼家小女便在长安一举成了才女诗名,从此拜了温八叉为师……”响木惊起,四下哗然皆静。
台上先生说的书好是精彩,台下茶客来了聚,走了散,不时还能听着几声喈叹入耳,和阵阵叫好。
故事是这么个故事,人也是这么个人,可到了说书的先生那里,总听得出几分杜撰的意味来。
饶是这主角自己听来,也是如此。
鱼幼微先是听见了这说书的内容,略抬眸浅笑,看清了馆名,便抬腿走了进来。不多时,便寻得那在窗下喝茶的温庭筠。
此是大中九年,长安平康坊。这先生说的事,便发生在去年早些时候。
“祝飞卿此番赶考高中功名,封候拜相。”虽是拜了温庭筠为师,但鱼幼微还是更喜欢称他的字。
温庭筠抬眸,少女虽衣着简陋,无甚修饰,但生得一双眉眼流光,肤如凝脂。
见温庭筠没有回话,鱼幼微径自坐了下来,喊来小二要了茶,也不说话,单看着温庭筠。
温庭筠的词虽写得极窃深幽约,但是长相也是极不敢叫人恭维,偏偏他又极爱往风花雪月之地逛,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最近过得可还好?”温庭筠向来不喜奉承之辞,放了手中茶,换了个话题。
这个反应,是预料之中,鱼幼微也知这过得可好是在问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得是没心没肺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狠呛了一口热茶在口中,良久说不出话来。
温庭筠见了此番场景,也是笑了。这个笑,放在绝美的公子脸上,绝对是妖惑众生的邪魅一笑,但放在温庭筠这别具一格的脸上总不对韵味。
“家母安好。我们二人帮着闻香楼的姑娘们洗些襦衫盆碗,生活上也还过得去。没事了给人织锦写诗,也能挣些茶钱。就是飞卿游走江南,没人教幼微写诗了。”咽了呛在口中的茶,鱼幼微仍是笑靥如花,目光也仍只在温庭筠一人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嗯,”温庭筠瞧着鱼幼微手中的茶,水汽盈盈,浅香如故,低头再瞧他方才放下的那杯,茶叶沉淀良久,怕是早也凉了,这杯茶,注定喝不到一处去,“过几日我便开始参加科考,莫要寻我。”
“还是那句话,祝飞卿此番高中功名,封候拜相。”鱼幼微喊来小二,付了茶钱,便同温庭筠道了别,起身回去了。
长安城街坊交通,格局分明,其间林立的高墙和十字街中却另有一番玄机。从东南处高原上还能借日暮一览长安风光,远处山岭衔接,暮光下如墨画点朱。
出了茶馆,温庭筠便是披了这一身暮色往回走。
朱雀街上有一小面馆,店家娘子刚端上来几碗热气腾腾的小面。只听得吃面的小生吸了一口热面,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插,往边上那人靠近了些,道:“嘿,你可知今年科考,那温八叉又来参加了。”
小生一领青衫,想来也是赶考的读书人。他身边那人衣着倒是稍鲜丽些,应是哪家府里的子弟。那人回头看小生一眼,语气中略显傲慢:“那又怎样?你安知他就坐你边上。”
小生摇摇头又坐下:“也是,要是他坐我边上就好了。”
温庭筠听了,不觉驻足,暗自笑了笑,把双手叉在袖子里,仰头抬腿便要往小生走去,想想又觉不妥,把手叉在后头了,这才走了过来。
“要是温八叉坐你边上又当如何?”温庭筠俯身笑着问那小生,不知是不是语出突然,愣是把小生吓得把夹起的面又落入了碗里,伸手扶了下头巾,茫然半天才回话:“要是他坐我边上,那我此次定能考取功名!”
“你谁啊你,一边去,”衣袖被溅了面汤,小生边上那位已是烦不胜烦,“连温八叉都不知道还来科考,到时候功名掉你头上都不晓得接!”这人叫来店家开发了面食钱就甩手而去,店家瞧着那银子找钱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好一副纨绔子弟作派!
温庭筠仰着头转身就要走,顿了脚步,又朝小生走去,好意提醒道:“天色已晚,可万万不要犯了夜禁。”
语罢,温庭筠干笑几声又叉着手走了。
暮色才开始有了些深重意味,更声方始传来,鼓声不紧不慢跟着就来,小生早已回了坊,街道上的人影一点点稀疏,等到天暗转凉的时候,已是长街月太好无奈月空照的意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