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东之向,雷霆大化。阴阳异变,天元乍生。
莲池炁海旁的老道,停止推演,皱眉沉目,望向炁海。他手掐上清道指,玄天中一阵清明的光波飞出,分化出一缕神光,朝着空中的蓝莲投下。
神光在云炁中激起一阵涟漪,洒落到蓝莲之上,然后浸没而入、顺炁而下。
神念无碍无距,从湛蓝的光炁中穿翔而过,一路向东,瞬息百里。扫探之下,老道眼见天地炁海之中,东方有一道洪瀚蓝华冲霄而起。他的念头有如一滩水波,晶辉闪烁,自炁脉中腾出,化成本尊的模样。
墨衣旋荡,髻发飘飒。这一缕脱体化出的念头,睁开了双眼,在云端,两道睛芒向地而落。
——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同时也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岁月被拨回三十年前,昆仑山麓,苍雪浩茫,一道石色的光幕划破高峦阔天,分空斩落。而后一柱蓝虹腾空而起,带出一道如龙尘流。
正当老道惊疑不定、心神颤抖时,地面上的人,并起了剑指,朝着虚空递肘一刺。一线蓝罡自地下,上高天,洞穿层云,将老道的神念一斩而灭。然后沿着炁海,朝着神念的来处,奔啸飞射——
缙云山,江门观,莲池别境。
荒莽的冰原一片寂白,稀疏的火光在昏沉的夜色中亮出如豆的黄芒。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沉积,传来哗哗涛声。高耸入云的山峰一片白茫,苍凉肃穆,直入天穹。
轰。不知何处而来的异力,如古神触天柱,令整片天地砰然一震。
崖壁上的天空中,云流塌陷,无数黑云摇动,震撼四野。两侧雪峰,簌簌颤抖,一线白潮由南向北,贴地而行,地动山摇,裹挟着无数冰渣雪屑,朝着莲池崖台冲覆而下。崖边的黑袍老道,袍袖一鼓,额上数缕垂发无风自动。
他睁开眼,看向脚边崖下的莲池炁海。
紫雷狂电乱闪,金光焰火四溅,崖壁簌摇,云炁盈涌。在一片怒号沸腾的云炁间,一束剔透的蓝罡如玄冰寒凌,破云而出。
咻。破空声只响了一下,像是一个讯号,息止了无限攘音,让整个小天地安静如凝。
火光在夜色中结成黄豆。崖内云炁静止,不再涌动。两侧雪峰,一线白潮由南向北,停于山腰,仿佛无双巨笔,拦腰一划。大雪静止,悬停不动,由地至天,层缀挤拥。雪潮凌空,悬于山道,火把凝固,青烟滞止。
无风无雪无响动,一切都停止了。只有那道潋灿的蓝色剑光,在云炁中犹如瞬闪,眨眼间逼近到老道的面前。
老道寂目垂眉,伸出墨袖遮拢的手,伸出一指,迎向那束锋锐的剑光。
以一指,对一剑。
漫天的湛蓝光焰波澜般奔涌,浩大的蓝罡将整片小天地晕染如海。老道悬臂出指,指尖上闪出莹莹如玉的宝辉,然后迎向飞驰而来的剑光,朝前碾落。
轰——砰——
万缕光点如星如火,从指尖飞出,撞上剑光,万顷蓝芒炸闪激荡。狂乱的大风,将老道的黑袍拂展猎猎。一丝杀芒,自他面门而过,擦过道髻,没入远空。
小天地中,万象重动。雪潮轰隆,卷过山道,数十火把随冲毁的岩石滚落,在雪中翻动旋转,火光忽明忽暗。
闪灭不定的光影,在老道脸庞上跃动。啪嗒。他道髻一破,长发朝着两侧披落、散下。
——刺出这一剑的手掌,大拇指残缺、生有肉突。
——天残九指。九命玄格。是那个人,居然是那个人。
老道闭上眼,在凛乱的风雪中,缄沉难语。他转头向东,神念穿出云空、传出小天地,笼罩住整个缙云山麓,声如大钟,嗡隆回绕。
“了结师傅,至身小友,请来莲池一叙。”
站在病房窗边的黄九指,收回了手。他用剑意凝罡,以那追溯的一剑,布告了方士一门的重现。那一缕神念,他看得分明,神识如实、化身万千,是化神修士的手段。不知是哪一门哪一宗的宿老?
那种道罡的气息让他尤其的不爽,尤其的愤怒。或清净,或自然,或纯冽,但曾经正是这一道道罡,在虚空中织下万方罗网,要将他扑杀。老黄抿了抿嘴,古怪地一笑。他想起来,自己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修士,也是个道士。
三十年间,他再未向活物生灵出过手。剑符之外,杂练了诸多法门用以驱邪祛祟。今日,他再次递出一剑,酒糟鼻老头的脸又从记忆中跳出来。老头子靠着树、或者靠着石,斜躺在地,手握酒袋,灌一口,笑一阵,鼻尖红润,两眼迷彩。
“晦气,晦气,俺觉着这日头没吊意思——躲的躲,藏的藏,天上地下都是个卵蛋,人间大道?屁了个道——既然没球个飞升,那还修甚?”
老头嗬嗬地笑一阵,然后就打呵欠,打着打着,一脚就踢到旁边的老黄身上来。
“完球,完球。这世上飞剑都没得一把了。用符纸发飞剑,羞他娘的先人——但凡有一把剑,我们一个可以打——”
老头朝着老黄比了个一。老黄说,打十个?老头摇摇头。老黄再回,打一百个?老头把手里的酒袋甩到老黄手里,仰天大笑。
“一千个。憨怂。是一千。以一当千。”
窗边的老黄,笑得很盛。门口处,陈迎欢和侯轻云推门进来了。老黄转过头,侯轻云趾高气昂,陈迎欢垂头耷脑。在友好且激烈的交流中,少年人最终被老油条套话套得精光。当然,合理怀疑自己是一只大蛣蟟子转世的陈迎欢,也只是迫于淫威挑着聊了侯轻云感兴趣的部分。
如何遇见师傅啊?如何拜入门下啊?门中现在如何啊?这一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遇啊?在小陈同学的坦白交代中,侯轻云敏锐地抓住了那个重点,域外天魔。当听到最后那个操着外国话、从空中洒下黯灭黑华的“夜叉”时,她拍了拍陈迎欢。好了,好了,我差不多明白了。
侯轻云往老黄面前一站,又做了一个揖。英眉笔挺,身姿肃正。她清声敬称了一句黄真人,待老黄颔首开声“你说”之后,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陈述句。
“开州境内,有一尊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