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被救护车拉走的同时，卫思铭已经被带到了审讯室。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审讯椅里，双眼微睁，像在窥视周围的一切，又像在毫无杂念地冥想，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刚才，在卫青的逼迫下，卫思铭把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懑全都说了出来，虽然暴露了针对卫青的动机，却如同拔掉了扎在喉咙里的鱼刺，他的心情和呼吸瞬间变得畅快了。况且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卫青指认他就是红先生的时候，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种马脚并不能作为证据，警方更不能因此而对他采取行动。
被警方追查多年都未曾谋面、像传说一样存在的红先生终于被擒，他的老底也让卫青刨得只剩一层窗户纸了。不管是成就感，还是不算太强的虚荣心都应该极大地满足了，可是杨雪非但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恐惧。恐惧到底源于何处杨雪还不清楚，但反复观看兄弟俩对峙的录像后，一个细节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卫思铭只是在卫青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却像唤醒了一头沉睡的猛兽。从那一刻起，卫青就像变了一个人，尤其是他的眼睛，双瞳就像能吞没万物的黑洞，深邃得看不到底，加上微微翘起的嘴角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让人脊背发凉。杨雪不知道、也琢磨不出卫青当时的想法，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同时又很可疑，之前卫青一直坚持卫思铭是清白的，而轻轻一拍就由兄慈弟恭变成了剑拔弩张，转变的那么突然、那么彻底，根本没有一点征兆。想到这一幕，杨雪的心里就像钻进了一只老鼠再也无法平静，而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昏厥了。她甚至觉得卫青是故意的，当然她也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太想知道真相而生出的猜忌，但不可否认，自从红先生问她“真的了解卫青吗？”以后，她对卫青确实没有之前那么信任了。
大齐的清咳把杨雪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很清楚现在要尽可能地从卫思铭嘴里获取信息，最好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尽管快嘴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能不能找到证据谁也没有把握。她问：“我是该叫你卫思铭，还是霍亮亮呢？”
卫思铭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名字吗，就是个代号，随你吧。”
“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霍亮亮啦。”
卫思铭一脸诧异，“我否认过吗？”
杨雪换了个姿势，“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没想隐瞒身份，为什么要改头换面变成卫思铭？”
卫思铭的左脸抽搐了一下，“因为有人想要我的命。”
“哦！这倒是有可能，干你们这行的为了抢地盘哪天不死上几个。”
卫思铭疑惑地看着杨雪，“玉石行里有那么血腥吗？”
杨雪心想真是滴水不漏啊，我说贩毒你说玉石，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她煞有介事地说：“有人想要你的命，光换脸可不管用，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应该报警，把那个人抓起来才安全呐！”
“唉！可惜我没有证据，报警也没用。不过，我非常肯定那人就是陆雪莹。”
“哈！”杨雪简直哭笑不得，“我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倒打一耙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毕竟死的那个是陆雪莹而不是我，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无辜的。”卫思铭苦笑一声，“我对她是动了真情的，她却把我当成了仇人。”
看着卫思铭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杨雪脑子里就两个字：“影帝”，不过，既然他这么乐于表演，快嘴刘那边有消息之前倒是不会寂寞了，“那她为什么要杀你，总该有个原因吧。”
卫思铭低下头，似乎有些纠结，“要说这也怪我。”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杨雪，“我受过伤，很久以前就是个废人了，按说我不该招惹她，毕竟不能给人家幸福吗，可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像被抓住了一样再也放不下了，所以我跟她说可以找性伙伴，只要心在我这就行。”
大齐忍不住揶揄道：“你的心可真大。”
卫思铭郑重其事地说：“人吗，总是有需求的，况且她以前还是干那行的。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爱上了那个吴亮，不仅如此，他们俩还觊觎我的家产。”
“你是怎么发现的？”杨雪问。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老是提不起精神，后来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我是慢性中毒，从那以后我就留心了，很快就在牛奶里发现了亚硝酸盐。我有一个习惯，睡前必须喝一杯牛奶，已经很多年了。”
“都这样了你还不报警？”
卫思铭有些无奈，“你是警察，没抓到现行有用吗？况且我也想再给她一次机会，我是做过牢的，那滋味……唉！我不想亲手把她送进去。之后我再也没喝过牛奶，想以此告诉她我已经知道牛奶里有毒了，如果她停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一天夜里，我无意中听到陆雪莹打电话说要制造一起车祸，当时我就想冲过去质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非要置我于死地。但当她喊对方卫青的时候，我愣住了，原来想要我命的不是吴亮，而是卫青。”
“你说什么？”听到卫青的名字，杨雪再也不能只当观众了。
大齐也惊诧地瞪着卫思铭，“这怎么可能？”
卫思铭笃定地说：“你们没有听错，就是卫青和陆雪莹，就是他们俩想要谋害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并不是我偶遇了陆雪莹，而是她找到了我，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我必须有所防备，不能坐以待毙。可光防备绝对不行，千虑必有一失，我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还不如将计就计来个金蝉脱壳。”
“所以那场车祸是你制造的？”杨雪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相信卫思铭了，因为这才符合逻辑，既然当初他是心甘情愿去坐牢的，就没有必要对卫青的诬陷耿耿于怀，当然也没有理由针对卫青，但如果是为了自保而反击就解释得通了，而且报警确实是徒劳的，不管陆雪莹会不会供出卫青，仅凭一个杀人未遂的嫌疑是没法制裁这俩人的。
“当然不是。事发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陆雪莹对我的刹车动了手脚，因为她知道我转天要上山去看石头。我呢，也照原计划出发了，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经约了吴亮在山上见面，跟他说只要离开陆雪莹车子就归他了。那个专靠女人混饭吃的家伙当然乐意，唯恐我改变主意，二话不说立马开车下了山，然后，砰！他就当了我的替死鬼。”卫思铭扬起骄傲的下巴，不过很快又缩了回去，他垂下眼睑自责道：“吴亮跳上车的时候我想过阻止他，显然他对陆雪莹的计划毫不知情，可如果这次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控制不了了。”
杨雪沉默了，卫思铭说的合情合理，最重要的一点，她现在也怀疑卫青和陆雪莹早就有联系。陆雪莹在遗书中说卫青让她做的事她都做了，这些事是不是就包括在卫思铭的车上动手脚？还有，红先生要对付卫青的消息她是不是早在4月份就告诉卫青了？尽管她当着自己的面坚决否认了这一点，可现在看来恐怕都是谎言。卫青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当卫思铭质问他的时候，他为何哑口无言，以至于因为激动而昏厥，或者连昏厥都是假的？卫青究竟还隐瞒了多少？
就在杨雪理不出头绪的时候，大齐问道：“那DNA呢？交警为什么要求进行比对，而且结果与你相符。”
“交警要求？”卫思铭挑了一下眉毛，“是陆雪莹说的吧，你觉得交警会这么多事吗？想确认我死亡的只有陆雪莹。至于DNA为什么和我一样，从陆雪莹的房间找一根吴亮的头发并不是难事。”
大齐一脸钦佩地对卫思铭，“你要是不写小说都可惜了，这故事编的，我真应该给你点个赞。不过，且不说你有没有证据，动机呢？他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因为……”卫思铭看着杨雪，“她父亲的死。”
“你是说卫青想报仇？”大齐有些惊诧，“可是那件事他才想起来不久，时间对不上啊。”
卫思铭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相信，所以只好亲自来揭开他的面具了。”
这下大齐也沉默了。他突然迷茫了，卫青到底是他认识的那个卫青，还是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他也无法肯定了。
“所以你就回来认亲了？”杨雪问，她想从细节上再求证一下，“那卫青以前知不知道还有一个哥哥？”
“从他的反应来看好像不知道。”
“而你早就知道卫青是你弟弟。”
“嗯！”卫思铭微微点了下头，“正因为知道他是我弟弟，一开始我并没想和他计较，虽然他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让我先没了父亲，再失去母亲。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况且那时他只是个孩子，就算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也不一定是故意的。
只是我没想到，当年卫鸿铭几乎没有一丝怀疑就信了，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或者在他眼里我只会是一个杀人越货的畜生，越早摆脱越好。而卫青，我的亲弟弟居然伙同我的枕边人想要我的命！”卫思铭的眼睛突然充满血丝，眼眶却湿润了。
“所以，就算陆雪莹和卫青没有谋害你，你也有充分的理由恨卫青，甚至会把对父亲的仇恨也转嫁给他，而且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以红先生的名义实施报复。”杨雪觉得唯独这种解释可以攻破卫思铭的逻辑，和罪大恶极的红先生相比，她更愿意相信卫青，否则她真成了有眼无珠的笨蛋。不仅如此，就连力荐卫青的郭局长、卫青的表哥政法委秦书记、对卫青大为赞赏的老杨，还有号称最了解男人的郝倩，以及自己这群小伙伴，哪一个不是曾经或者正在跟坏人打交道的老手，难道这么多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卫青给骗了？不会，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一定是卫思铭想混淆视听在故意诋毁卫青。尽管他说的头头是道，但恶人就是恶人，他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有此推论，杨雪的心瞬时安定下来，她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卫思铭，倒要听听他会如何解释。
卫思铭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一贯坚持父子君臣的观念，你一定会嗤之以鼻的，可事实就是这样。不过，说再多恐怕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必要再费口舌了。”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底气十足地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大齐疑惑地看着他，“你觉得还能全身而退？”
卫思铭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这倒是奇怪了，请问，你们有什么理由扣押我？”
杨雪冷哼一声，“就算之前没有，现在也有了。吴亮的死你就难脱干系，而且还是你主动交代的，这事要调查清楚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一时半会儿你是出不去了。”
“这么说你们已经认定我就是红先生了。”卫思铭沉思片刻接着问：“难怪，陆雪莹和卫青肯定都说我就是红先生，对吗？”
杨雪摇摇头，“他们俩谁都没说，尤其是陆雪莹，非但没有指认你，还在全力维护你。在我看来，如果你们俩之间有一个动了真情，那个人更像是陆雪莹。”
“哦？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卫思铭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便是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的确，如果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你们不会轻易相信，但如果是你们自己得出的结论，那就毫无疑问了。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线索是卫青给的，他给红先生做了侧写，几个重要特征都与我相符，对吧？”
“用不着猜，他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而我们是警察，没有证据也不会冤枉谁。”杨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你想说卫青才是红先生，就拿出点实打实的证据来，否则就安静地等待吧！”
“好吧，我等着，不过有一点你有必要去查一查，据我所知，我到滨海之前红先生就已经有所行动了。”说完卫思铭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