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挺着个大肚子,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养着,可今日不同,正是除夕夜,按照常理,我是要进宫向老祖宗请安的,并且在慈安宫参加晚宴。
老祖宗下了懿旨,让娘带着我和韶芳一同参加,我估摸着,是要给韶芳指婚了,于是特意讨了恩旨,让韦氏也去,一来方便照顾我和无双这两个宝贝,二来,怎么说韦氏也是参加过慈安宫晚宴的,给她长长脸。
到了慈安宫,一切都很顺利,老祖宗果然表露出了为韶芳指婚的意思。
敬安王府在平定内乱、平西梁、灭南楚之战立下了赫赫之功,如今的地位比以往更高,韶芳以前干过的糊涂事都不算事儿了。
这样一来,老祖宗指的婚事就很好了,是骠骑大将军家嫡出的二公子。
那个二公子我见过,是个人品端正,品貌上乘的,韶芳想来是能够满意的。
我打量韶芳一眼,她眉眼间很平静,没等我提示,她就与韦氏一同跪下谢了恩。
老祖宗温言闲话了几句,就要开宴了。这时,闯进来一个人。
黎虔。
我记得黎虔是冬月里生,如今刚满两岁,走路还不大稳妥,穿得又厚实,摇摇晃晃地跟个球似的,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像模像样地跪在老祖宗面前,嫩生嫩气地叫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祖宗眉头一皱,怒道:“怎么回事?!”
后头跟着进来一个粗手大脚的嬷嬷,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启禀太后,今儿是除夕,大皇子想念皇上、太后,闹着要来请安,奴婢只得带着小皇子远远的在慈安宫门前看上一眼,不料一个不防,大皇子竟然闯进来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带下去!”老祖宗怒斥一声,方嬷嬷一挥手,立时有慈安宫的宫女将人抱走了,至于那个嬷嬷,太后使了个眼色,便见方嬷嬷出去了一会儿,片刻,两个侍卫进来将嬷嬷拖走了。
我心头一颤,那个嬷嬷这条命,就此交代了。
老祖宗绝对是人精中的人精,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狠角色。
连氏已经被幽禁在冷宫中许多时候,至今未处决,不外乎是如今多事之秋,朝政要务、前线战事、加上老祖宗的身子,我的身孕,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黎铮头疼得不行,压根儿忘了她的存在。一旦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连氏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连氏却拎不清,我估摸着,她大约是以为自己之所以能留着一条命,是因为皇上和老祖宗顾念着大皇子,因此今日借着大皇子来试探一番,妄想以此翻盘。
人被逼到绝境,大约脑子总会糊涂吧!连氏此举,无疑触怒了老祖宗,那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更是显露了她想要咸鱼翻身的用意。我想,连氏的这条命,再怎么留,也不过是留出年关罢了!
嬷嬷刚被带下去,黎铮就来了,他进来时,脸色很阴沉,我猜他一定看见大皇子了。但他什么也没说,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辞旧迎新的话,就开宴了。
以往的除夕家宴,总是有阖宫嫔妃、至近亲眷,今年的人就少多了,显得十分清冷。
宴罢,回府。
韦氏十分兴奋,韶芳的婚事一有着落,她整个人就像是站在太阳底下似的,满身都是金灿灿的日晖。
“华儿,多谢你了,真是……真是太好了!”韦氏乐得直搓手,要不是在马车上,我估摸着她得跳起来。
我觑了一眼韶芳的脸色,但见她脸上蒙着一层薄红,也不知是因为婚事羞的,还是因为韦氏太过激烈的反应。
我握了握韶芳的手,她反握住我的手,回我一笑,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顿时安心不少,指婚之事虽在我意料之中,可指婚的对象却不在我先前的考虑范围之内,我是有些怕韶芳接受不了的。
进宫之前,我曾问过韶芳,如果老祖宗给她指婚,她会不会答应。
韶芳是这样说的:“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肯做主指婚,是我天大的荣幸,如何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又问,如果那人她不中意,又该如何。
韶芳说,无所谓什么中意不中意的,中意不代表幸福,不中意也未必就不幸福。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够嫁给自己中意的人,不也一样过得很好么?
我拿不准她究竟是被梁景辰伤透了心,破罐子破摔,还是经过梁景辰一事看开了,不再执着于所谓的两情相悦,但不论如何,她肯如寻常女子一般,经由尊长做主,嫁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夫君,终归是好的。
寻常女子,就该有寻常女子的命数,其实有时候,做一个寻常女子也未必不是福气。
神思一恍,就听韦氏长声叹道:“芳儿的婚事落定了,我这心里,总算是安下不少,只是华儿,你……”
娘的脸色顿时不好了,担忧得不行,想要问,碍于韶芳和韦氏都在,也没敢问。
韦氏大约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雪儿那孩子也不小了,总有二十六七了吧,怎么还没成家呢?”
“就是,这孩子!咱们韶家人丁单薄,他也不说好好的娶几房妻妾,为咱们韶家开枝散叶!”娘也跟着附和,满脸焦急。
我真是醉得不行了,果然不能跟上了年纪的女人多说,三句话不离成家立业生孩子,好像男的不娶妻,女的不嫁人,那就成了天大的罪过似的!
马车一路晃荡到敬安王府门口时,夜雪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我们下来,笑着迎上来,一个个地将我们扶下来,而后一手扶着我,一手护着我后腰,温声笑道:“叔父来信了,一切安好。”
老爹来信,这是个好消息,奈何娘和韦氏都被成亲生子开枝散叶的话题吸引过去了全部注意力,一见着夜雪,就给了他说一句话的功夫,两人立时开始了连珠炮般的逼问。
娘满脸焦急:“雪儿啊,不是做婶娘的说你,你瞧瞧,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没成家呢?”
韦氏焦急满脸:“是啊!是啊!赶明儿将金麟十八钗请到府上来,早该给你说亲了!”
娘满脸愧疚:“都怪做婶娘的不称职,竟将这等大事疏忽了。咱们韶家长房长子的婚事,那可是得大大的操办才好。”
韦氏愧疚满脸:“我也有错,王妃****为后院的事情操心,难免有张罗不到的地方,我竟也没提醒,是我的不是。”
娘:“……”
韦氏:“……”
夜雪:“……”
一路唠叨到了后院,期间夜雪有好几次想要落荒而逃,但他就住在我隔壁,不得不扶着我慢慢走。
娘本该回松风堂的,但一路走一路念叨,都完全没有要改道的意思。韦氏也不知是不是兴奋过头了,只想着让天下人都赶紧娶媳妇生娃,也跟着我们走。
夜雪的脸越来越黑,衬着一身白衣,那一张俊美朗目的脸,怎么看怎么扭曲。
我捂着嘴偷笑,夜雪愤愤地在我手臂上拧了一下,丢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轻咳两声,道:“娘,冬夜里风寒露重的,您赶紧带着无双回去吧,仔细着了凉。”
娘这才想起怀里还抱着我们韶家的命根子,神色一慌,连个招呼都顾不得打,立刻转身走了。
“二娘,姐姐的婚事多半是越快越好的,你们也得紧赶着准备。”
韦氏笑脸一僵,二话不说,拉着韶芳就走,一边走一边嘟囔:“死丫头,你说说你,好端端一件嫁衣,绣得那样精巧,你居然给糟蹋了!这不,又要重新绣了,这得费多大的功夫啊!”
夜雪冲我比了个大拇指,满眼感激涕零。
回到天恩阁,夜雪将我送回房就想走,我拉住他,贼眉鼠眼地一径儿上下打量。
夜雪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眼,皱眉道:“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只是在想,我哥脸这么俊,肩这么宽,胸这么厚,腿这么长,怎么就是根老光棍呢?”我托着下巴看着夜雪,“我说哥啊,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夜雪毫不犹豫地一巴掌乎过来,黑着脸说:“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不娶妻?”我坐在床沿上,靠着床栏,捧着肚子看着夜雪。
这货对我肚子里这颗蛋好得很,分明就很喜欢孩子,那他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不自己娶个媳妇生个娃?
夜雪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要甩袖离去的时候,他却寻了张凳子坐下,幽幽道:“我娶过妻的。”
啥?
夜雪娶过妻?
那他的妻呢?
我记得我曾经跟夜雪说起过娶媳妇生孩子的问题,他那时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难不成,他那个媳妇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比如说……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