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回头,却注意到凶无的神情,一时跟着愣了神,直到身旁的朗逸用力扯她的袖子,她才想起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二人紧拽着对方的手,往那桃花的方向飞去。
凶无停下了疯狂的动作,周旁的风沙渐渐止息,阿久和朗逸顺着桃花落下的地方往下挖,没刨几下便看到了鹿角一头,急忙捞出来不及抖落干净,便手忙脚乱地唤出了水鹿,翻上鹿背凌空而起。
阿久让水鹿一路拔高,直到离得够远了,才放下心来,看了看邱榕他们离去的方向,便要去追。忽然,地上的凶无开口说话:“你要他活?”
阿久一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在北地生活的人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懂通用语的很少。便是当年的刹那,也随她学了很久才能如现在这般对答无碍。只是他仍然不习惯开口与人交谈,因此平日里话不多,若不是师父话唠,只怕还要更孤僻些。
那自北地回来的言氏同胞曾说过凶无状若蛮兽,未曾开蒙,只懂抢掠杀戮,是如同野兽一般的怪物,如今乍然听他开口说话,说的还是一口略显生涩却发音完整的通用语,叫阿久如何不意外。
天下万物,最怕的就是不能沟通,一旦互通心灵,便没有什么大难事了。不知为何,一听他开口,阿久心中猛地一定,像是落了块石下来,顿时便不再惊慌了。她停住水鹿,悬停在凶无头顶,开口说道:“自然要他活。”
凶无通红的双眸缓缓收敛了凶煞之色,神情也平和了下来,他站直了身子,背有一点点驼,自高处望下来,那巨大的个子也没那么突兀了,好像就是个身材瘦长高大又有些木讷的人,点了点头,道:“好。”
阿久心中不禁好奇:“你不想他死?”
凶无摇头:“不想他死。要他活。”
“你也要他活?”阿久不禁大声叫了起来,“那你捏他脖子做什么?”
“他醒了,要杀我。”
这话不明不白,朗逸却似听懂了:“你是防他伤你,不是想杀他,是不是?”
“是。”
朗逸又问:“你到底是谁,他为何要杀你?”
凶无伸出长长的手臂,指着刹那远去的方向:“他是我孩子。”
一句话,让阿久惊得差点从鹿背上掉下来:“鬼扯!你个子这么大!”
“他像她。”
朗逸一见阿久皱成一团的脸就知道她没有听明白,于是解释:“他应该是说刹那像他的母亲。”
“胡扯!刹那哪来的母亲?”
朗逸悠悠反问:“那他是土里蹦出来的?”
“这……”阿久语塞,顿了半晌嘴硬道,“那也不能是他的儿子!”
“为何不能?”
“他爹长这么丑,哪里像刹那了?”
“都很瘦。而且人家都说了刹那随娘了。”
阿久答不上来,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于是凶巴巴地问凶无:“既然是你儿子,那他干吗巴巴地跑回来杀你?”
“大概是因为我杀了他娘吧。”凶无淡淡答了一句,摆摆手,似是不想再说了,既然知道了阿久不会害刹那,他似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于又躺了回去,闭上了双眼。
他腹部、腿部、手臂上各有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已然肉眼可见地开始慢慢愈合,另一些则实在太深,非得静养个几日才能恢复。
他这样再不理会,倒让阿久和朗逸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在半空愣了半晌,直到朗逸回过神,看见水鹿开始一滴滴地往下漏水,才惊觉时间太久,怕是要撑不住了,才急急地驱使着去追邱榕和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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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一棵枯树下落脚,这已然是邱榕竭力之下能在北地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这树低矮,已然枯了多年,树枝风干,一折便断,但好歹是个能依靠的地方。阿久他们赶来的时候,邱榕已然将刹那安置在地上,身上铺了层毯子。只是他自己也裹在旧毯之中,整张脸被风沙吹得灰扑扑的,狼狈之极。
见到了阿久,双眼顿时放光,整个人可见地松垮了下去,那样一个自持的人几乎要喜极而泣,颤声道:“师父……”
“徒儿乖,立大功了。为师免你三日功课。”阿久上前扶住他,又急忙去看刹那,喃喃喜道,“还好还好,头没断就死不了……肠子怎么快要露出来了?小榕儿你也不帮着塞回去!”
于是又是上药又是包扎,一番忙碌,回头再看,朗逸又开始坐着织起那道银色的壁障。
他今日实在太累,脸色很难看,身子微微发颤,面上的神情却挂着几分倔强固执。
阿久上前劝道:“别织了,没事的。这北地本就没几号人,就算来了,还有你师父我呢。断不会让人伤了你们。”
朗逸不理:“我自己有数,你才是要好好睡一觉。”
“有数个头!你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跟个鬼一样,再织一会儿只怕就把命搭进去了。快给老子歇着去,莫等老子一板砖拍晕了你。”
朗逸知道这样的事她说到做到,只好无奈收手。好在那屏障已然有两人般高,就算有人来犯,应该也能抵挡住一时半会儿。一收了术,立刻便被潮涌而上的疲惫席卷了全身,身子一挺往后便倒进了沙中,四脚快要断了一般的疼痛不止。他没有叫出声,只是绷紧了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这些人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又历激斗,此时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各自躺倒,一时之间都不想再说什么。
兴许是北地里年轻力壮的都被刹那一次性杀得差不多了,总之自清晨睡到晌午,枯树附近一片平静,除了风声便再无其他动静。
邱榕醒来的时候,其他人依旧躺倒在地如同死了一般。他睡得不舒服,就算是累极了,也无法深眠。醒来之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刹那,只见他不知何时竟已然醒了,瞪大了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天空,眼皮都不眨一下,不知是死是活。
邱榕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去探刹那的鼻息。刹那开口道:“我没死。”他才松了口气。
“师兄你可吓死我们了。”
“你们不要追来。”
“我也想啊,奈何师父放心不下你。”
“嗯,她一向爱多管闲事。”
邱榕一愣,难得说了句公道话:“我倒觉得,这一回不能算是多管闲事。师父是担心师兄的安危,这如何能算是‘闲事’呢。”
“不是自己的命,就是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