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榕道:“果然……弟子见他们所用的茶,香气古怪浓郁,若说是白氏特有也可,若是为了掩盖茶叶之劣也无不可。食物寡淡,可说是口味之故,也可说是缺少调料……至于那些陈设……”
“干净,却旧。”朗逸接口,“旧也倒罢了,还有缺损……若说粗心吧,缺损之处又被好好地修补或是遮盖住了。坏的东西还硬要留着,不是节约便是真穷了。”
阿久斥他:“嘴损!”
邱榕身长在苍无里最富硕的国家,朗逸更是出生皇族,寻常人家的事情他们或许不精通,但富人家的门道却是一眼便可看透。这白氏看来声势如此浩大,一如旧世旧制,但实则中空,今日这一番宴请,不过是强撑场面罢了。
那冻饼咬得阿久脸酸,还剩大半个,实在是咬不动了,不得不揣进怀里暖一暖,抬起头看着这两个目光灼灼的徒弟,知道今天是不能轻易混过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唉,他们喜欢窝在一处不动,这苍无要啥没啥的,不挪窝日子久了岂不是连草根都要吃完了,怎么可能不穷呢?”
邱榕道:“可是这里的制式一应旧世奢华,排场也大,瞧来日子过得很好,满苍无里,竟无一个皇族能比得上……”
“这屋子大多是旧世建的,后来灭世损毁了一些,再用石头补上,其实也花了许多的人力物力,几百年间陆陆续续地,方找补成如今的模样。至于排场嘛……你也见到啦,自家的仆从是一个都没有了,那些服侍的女孩子都是从附近掳来的。这么些年下来,你没见咱们来的时候四周荒芜得连草都不生了嘛。”
乾国纲纪严明,虽也有些草菅人命的事,但毕竟不多,犯事者也做得极尽收敛。像这样肆无忌惮的掳掠,那是闻所未闻,在那里长大的邱榕甚是惊异:“难道便没人来管?”
“谁来管?他们住在深渊,又有旧世法器,平日里不出来为害四方人家就谢天谢地了,寻常氏族哪敢寻衅?”
邱榕心绪兀自难平:“当真是匪夷所思。”
“有什么奇怪的?苍无乱世,自是谁凶谁说话喽。四周的氏族除了远迁,别无他法。可这附近有天女河,百里之内唯一的水源,要搬也搬不远的。”
朗逸道:“既然这么凶,大可制定一套法则,责令四周氏族轮流进贡,白氏则小施恩泽,大家互惠互利,又有水源为虑,假以时年便自成一国,怎么样也不至于到如此无以为继的地步。”
阿久闻言,忽然目光怔忡,朗逸知她甚深,见她神色有异,已然猜出大概,佯作无事地随口笑道:“师父为何发呆?难道当年大师兄也是这样说的?”
自那日告诉他们苍无的秘密、朗逸与她摊牌之后,阿久心中对他已然不自觉地不多设防了,当下只是默然点头:“嗯,他和你想的一样。”
朗逸如今也已然可以从容按下心头小刺,神色泰然道:“这是可行之法。大师兄想得到、我想得到,满白氏的月生们足足九百年间,竟无一人想到么?”
“这九百年,他们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阿久摇了摇头。
“白氏在旧世之所以骄傲,是因为他们族中的星轨仪可以观星相、知气运。但到了苍无,星辰黯淡、日月无光,白氏的这座星轨仪便再不运转,无论如何驱动都毫无反应。整整九百年,白氏都在试图重观星相,但地处深渊,仪器又不能运作,所谓观星一族,在这漫长且无为的岁月中,实然已被消磨得气势全无。”阿久说道,“他们若要恢复往日荣光,便一定要让这星轨仪重新运作,因此千百年来世代驻扎深渊为此耗尽心力,无法轻易移居。”
郎逸浅笑道:“你们言氏的人喜欢在外头到处乱跑,他们白氏的却是窝在这洞里九百年都不动,怪不得同为旧世遗族,言氏可在苍无声势大造,而白氏只得默默。”
阿久白眼一翻:“怪谁啊?还不怪他们自己。”
邱榕却想的是另一件事,沉吟道:“我总觉得,白氏这番作为……我不是单说他掳掠邻近女子,就是族内对待自己的星兽也有些不妥。”
“我是觉得苍鹿姑娘们可怜。就是欺侮人家不太会说话,便当牲口来看,真不是东西!”阿久愤愤道,“但小云人倒还不错。我前几回来,他身旁都没有人,听说每年套星兽,他也只是出席典礼,从不出手的。今年倒是好,这个若……若……我瞧着是蛮好的。”
邱榕低喃轻嚼:“‘若风’……倒是个‘自由自在’的名字。”
到了深夜,弟子们各自回房,屋子一下子清冷了下来。阿久推开窗户,窗外亦是黑沉沉的一片。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阿久已然有些记不清了,总有几十年了吧,那时白云升还不是月主,他只是跟在月主身侧的小月生,一如今日的白容霜。
那天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刚到此地时,白氏还不似今日窘迫,月主让白云升给她捎来了两壶秋白酒。
她贪恋酒香,一滴也未曾留给江枧,自己三口两口地喝了个壶底朝上,然后就有些醉了。
苍无很少能喝到酒,这也是阿久第一次醉,她不知道自己醉了的时候竟这样吓人。一片绮丽的粉红之中,她抱着江枧的腿死死不放,又哭又笑地口水鼻涕擦了他一裤腿,疯疯癫癫反反复复地对他说:“臭阿枧,你怎么这么讨厌?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江枧掰不开她的手,只好苦笑着一遍遍答她:“知道啊,我知道的……师父你先放手,我扶您床上去。”
她留着口水对着他傻笑:“床上去啊?一起去呀……”
“弟子会在旁看护师父的。”
她不满地打落他的手:“你不肯!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着又“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你不要不喜欢我……我很喜欢你啊!”
蒙昧中,江枧的声音温润好听:“我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