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两天连着下雪,阿久他们人困马乏的,实在无法在雪天再赶路了,只好窝在这破山洞里,把漏风的地方用石头糊糊实。
第三天,刹那实在坐不住了,便自告奋勇地出去觅食。阿久认真地鼓励了他,他刚听了头两句便扭头走了。
这样的冰天雪地,连块树皮都剥不到,本以为定是白跑一趟,哪晓得刹那回来的时候,肩上竟扛了头羊。
阿久怔怔地望着他,下巴拖到了胸口,半晌神色复杂地说:“虽偷是不对的,但非常时期得用非常办法。你能悟到这层,可见是有成长的。”
刹那的脸色却愈发白了,他青紫了唇,神色竟是和阿久一样愣怔的。
朗逸觉察出不对,起身凑前一看,也惊得低呼了一声:“不是羊……”
阿久道:“不拘吃什么,是肉便成。”
朗逸小心地问她:“人肉也算吗?”
“啥?”
刹那放下“羊”,才发现是个披着羊皮的人,一个脸色苍白得可怕的小姑娘,背上殷红一片,面上罩着一层灰黑色的雾气,只有出去的气,不见进去的气了。
阿久惊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给人止血,口中喋喋不休:“你怎么弄的?让你找点吃的,你说你找不到不就完了嘛,我是那种苛刻的人吗?再怎么你也不能杀个人啊!就算人肉你吃,我哪下得去口?真到了那种危机时刻,哪怕是切成片片的,让我认不出也好啊……”
刹那出奇的沉默,专注地望着阿久忙碌,连她直唤了两遍:“弄盆水去”都没有注意,还是朗逸起身忙活去了。
阿久扯烂了包裹里自己的一件麻布衣给小姑娘包扎,包完了才开始后悔:“我就这么一件没补丁的衣服,等着过年美一美呢……你们都是死人啊,怎么不拦着我点!”
刹那忽然按住她的肩头,神经兮兮地瞪着她的脸:“过年我帮你买,买不起偷也偷来,抢也抢来……她……她可救得活么?”
阿久瞪他一眼:“我说你扎得也忒狠了,这差一点点的就透了!”
“我以为是只羊,剑刺过去了才觉得不对,已经偏了准头了,可收不住……”
“我说了要你学点招式,别总蛮上吧?早不听我的,如今可悔?”
刹那垂头丧气:“悔。”
阿久得意:“知道悔还不算没药救。”
朗逸在旁听不下去了:“莫扯了,说这姑娘救不救得活。”
“不是说了嘛,不算没药救,那便是能活的意思呗。”
刹那顿时精神头一振,扯着袖子问她:“真的?那什么时候能醒?活过来后可会不会残?”
阿久的眉眼都快要扬到天上去了,瞅着他意味深长地道:“我觉得你今儿个有些反常。也不是头一回杀人了吧?如今怎么学会担心起人来了?”
刹那一愕,倒是没什么扭捏:“我觉得过意不去。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娃,没惹我也没害我,我却伤了人,是我不对。若是治不好,总得管她一辈子。”
“嚯!这可算私定终身么?”
“我当着你面说的,怎么能算是‘私定’。”
阿久更惊:“这么说,是带了未来小媳妇儿,见家长来了?”
刹那只觉莫名:“什么媳妇儿,我伤了人,得想法子治好她,怎么扯得这么远了。”
“你脑袋里装的是不是木头?还是受潮发霉的那种!”阿久站起来,急得兜圈子,只觉得怎么说只怕他都绕不清,只好向朗逸求助,“你和他说说!”
朗逸含笑道:“师父的意思是,这桩婚事她很满意,定会全力帮你救回这姑娘的。”
一言炸出两颗雷,一个道:“谁满意了!”另一个道:“什么婚事?”
朗逸两手一摊,显得无辜:“难道我说的不对?”
那女孩子似是在混沌中听到了争吵,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哼”了几声。阿久忙俯下身子去看,凑近了耳朵低喃着:“莫怕莫怕,你的命算是捡回来了,你说什么?如今可还觉得哪里疼?”
她虽然言行粗鲁,但说到治命救人,却向来都没有半点含糊。朗逸望着那样专注的阿久,心头泛起一阵的暖意,心中想着:“那时她在邱家以渡魂续命之法救治邱桦,说是为了那些金银报酬,可若换了是眼前这么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姑娘,她只怕……”正暖着,忽见她手脚不老实地在小姑娘的身上摸索了起来,不由得脑中一乱,问,“你干什么呢?”
“废话,用的那些药不要钱啊?她看起来穷得叮当响,我找找她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没有,别是藏在了隐蔽的地方。醒了再问她要,她哪里肯给?哎,你拉我干什么……好……好你个刹那,你敢对我动手了?你这是要反啊!”
朗逸大恼,沉默地转身窝进了白驼的毛中,双手赛耳,已然是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无可救药了。
忽然“叮”地一声清响,从小姑娘的内襟里落出一个物什来,小小的,泛着莹润的光泽。阿久“哈”地一声,一把推开刹那,一个飞扑在地上一滚,起身便将寻物捞进了手中。
刹那凶悍,可真要与她动手,却也知道是万万打不过的,只气的身子都颤了,憋红了一张脸,一开口,一脸的白雾:“还给她!”
阿久得意洋洋,此时不好好将他戏弄一番怎能过瘾?两指掂着那玉,在脸前晃呀晃的,面上表情之丰富多彩,让笔者词穷。
忽然,她似是一愣,神色一瞬间紧了一紧,将玉拿在掌心细细地一番摸索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坐到篝火边,似是想将那玉借着火光好好地瞧个仔细,却又有些犹豫,把玩在手中,踌躇不安。
刹那哪里想得到她这七窍心中的思量,见她身有破绽,便悄然地绕到身后,一个疾扑要将她制伏。阿久身后似长着眼睛,怔怔愣神的当下还能拾起根枯枝,在他膝上一击,一放即收,干脆利落,却痛得刹那抱膝蜷身,半晌站不起来。
尔后,阿久便那样傻愣愣地坐了许久,洞中静得朗逸都觉得不对劲,睁开眼来,只见火光下,她的神色阴晴不定的。
最终她还是没有要那块玉,而是好好地放回了小姑娘的衣襟之中。
那一夜,阿久便做梦了。
她做恶梦时极不安稳,双脚乱蹬,直要把毯子踢掉了才肯罢休。朗逸皱着眉头给她将毛毯盖上,岂知才一沾身,她便又不安地踹掉了。她不知梦到了什么,额头沁出细密的一层薄汗,脸苍白得可怕,唇色也呈出青紫。
朗逸摸在她的额上,只觉得入手如冰似雪,他将她抱到篝火之旁,却依然暖不了她的手足。朗逸这一夜无眠,便如堵气一般,非得帮她把毯子盖在身上不可。而她梦魇一夜,无论如何都不肯消停,却又深陷梦中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