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子,与架上的邱桦平视,邱桦知她心中有火,却并不以为意,他的眼中奔波流转着的,是化不开的柔暖:“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没用。可情深几许,并非我想,便能控制的。我不求有什么结果,只求她……”
阿久打断了他:“二少爷,你为什么喜欢言悦?据我所知,你们并未有过交谈,不过一眼对视而以。”
“有时一眼便已足够。”
“那一眼中,你瞧出了什么?她貌美便一定心慈,身姿柔婉便一定温柔体贴,秋波若水便一定情深款款?你对她明明一无所知,更险些将我二人认错,却自诩痴情一片?想来自己也觉荒唐吧。那如此说来,你爱上的不过是个皮相罢了。可皮相我也有,你爱她却不爱我,不过因为那是头一眼,且求而不得,远在天边罢了。而我适才有意收你为徒,日后相见时多,因而便不稀罕了?邱桦公子是乾国明珠,于我看来,也不过鱼目一颗。”
阿久提到“鱼目”的时候并无他意,可朗逸却分明眉头一跳,顿感右眼刺痛,湛蓝的眸子瞧出的事物,也在一瞬间有些浑浊模糊。
他知道鲛珠无碍,而是自己的心境生了变化。他心里压了块石头,不是国仇家恨那样巨大而沉重的,那是一块很小的石头,带着锐角,压不垮也痛不死他,但时常膈应得难受。
他望着担架上病弱无力的邱桦,那一幅垂头丧气只剩半口气的模样,让心上的那块小石头又开始作怪,无名邪火涌上心尖,让那恼怒翻涌,久久不息。
他望着里屋的众人,却不知自己一张脸已然森冷。
刹那原本还在沉睡,本能地感受到外界一股阴冷的杀意,蓦地睁开眼来弹起身子,却见朗逸绷紧的后脊。那杀意并不对他,却冷得彻骨,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刹那望着他,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邱桦固执地摇头:“姑娘说得偏颇,我并不是爱她的皮相,我……”
“那你爱她什么?”
“我……”邱桦神色瞬间茫然,细索半晌,神色委顿,“我也说不上来……兴许,我真的不过是个肤浅的凡夫罢了……哪怕如此,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思念她。”
“初时你深陷于此,是言悦蛊惑再加心蛊作祟。但今日还出不来,便只能是你自己受心魔所困,不愿忘却……”
邱桦双眸蓦地一亮:“不错,姑娘说得半点不错。我是不愿忘了她……那样美好的回忆,要我忘却,又如何舍得……”
阿久失了耐性,五指一挥:“不愿忘便记着吧,别犯傻就成。”
邱榕使人抬了邱桦回去,邱枫欲言又止,却被他一把拽走了。
送走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屋中骤然冷清。阿久收回目光,忽然惊喜道:“哟,这次醒得好快。”
邱家的公子们热闹地离去,刹那便明显感到朗逸的杀意如雾般化开,只是面色依然沉凉,眉间凝着淡淡戾气消散不去。
阿久见刹那不答,便凑近了两步又道:“好透了没?”
刹那点了点头,目光依然疑惑地钉在朗逸身上。朗逸与他的目光一接,如梦惊醒,马上避了开去。
阿久得意地说道:“看看,经此一事,知道自己武功不行了吧?我说多少次了,你那种直刺直砍的拼命打法碰到真正的高手,一点用都没有,还是得学些招式才行的。”
“嗯。”刹那难得的驯顺,倒让阿久意外,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茬了,便又扭头望向了朗逸。
“你今天晚上也古古怪怪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
“你说邱桦爱上的是言悦的皮囊表相,何以如此笃信?”
“以言氏的皮囊,确然会让人轻易爱上。但在往昔的那些个例子里,若一旦施了眼障,容貌变得平凡无奇,那曾经如何的海誓山盟便都不作数了。”阿久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沉痛,“其实言氏族人也是受了很多的情伤后,才终于醒悟,下了这样的禁制。”
朗逸却似未闻。他狭长的眼睛里眸色湛蓝,浓沉似海:“若他此次喜欢上的是个容貌平凡的女子呢?”
“这个嘛……”阿久作沉思状,“那大抵便是真的欢喜了吧,我骂他也没法骂得这么顺口了。”
朗逸似是一震,认真地望了阿久一会儿,然后转过了身子,喃喃着:“那就麻烦了。”
“是呢,是有些麻烦。”阿久皱起了眉头,食指按着太阳穴,显得很是犯愁,“人伤了,大话也放出去了,但那些‘易客’若是认真起来,我哪里扛得住。”
朗逸回头望她:“所以,你是当真想收邱桦为徒?”
“那可不?咱们难道还真在这里守他一辈子?”
朗逸皱眉“你还想护他一辈子?”
“说是那么一说。”阿久有些犹豫,“但救人于水火嘛。眼看着他死也不是我的风格。”
朗逸的笑里带着些嘲弄:“说得像是你从没有袖手旁观过似的。”
“不一样。”阿久讪讪一笑,“他的情况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呃……嗯……他长得比较好看。”
朗逸笑得更冷,俯下身子来帮刹那掖被角:“夜深了,回去睡吧,我们都累了。”
“我还好,我刚醒,肚子有点饿了。”
刹那挣扎着要起来,被朗逸一把推了回去:“躺好!前一刻还半死不活呢,这会儿又精神个什么!真死了我不帮你收尸。”
这话倒不算凶狠,但他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似刹那这般杀人如麻的竟也颤了一颤,噤声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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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桦真正是个不省心的主,身子是一天天坚朗起来了,精神却不见好,意志更是日渐消沉。
初初几日,他请阿久前去,每每只问些言氏的风俗。阿久性子外向多话,给他普及普及也算相谈甚欢,回去还对两个徒弟道:“这二少爷人精神起来,倒真长得挺好看的。”
朗逸这些日子冷着一张脸,见谁都淡淡地不说话,刹那困惑得很,阿久只宽慰他:“少年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叛逆期到了嘛。”
直到一日,邱桦忽然问她:“若拜了姑娘为师,日后可有机会随师父回言氏本族?”
阿久沉吟:“回是能回,但那地方又有什么可去的。”
邱桦的目中闪过一丝急切:“言氏之人,难道不回本族吗?”
“是规定了每十年得回去一次交课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遵不遵守的也看个自心性。”
她答得模棱两可,邱桦不死心地又问:“届时是否有机会碰到别的言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