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徒弟没精打采地回来,特特安慰道:“无论上清真人在与不在,你这一趟都注定是无功而返。妖界特有之毒,只有妖界圣草榼藤子可解此毒,刚刚为师本想喊住你,奈何你腿脚恁是利索,说话间便行出宫外。”
陵知上人分明就是一个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唠叨大师,惊迦本就心焦难耐,听着师父的吐槽,不觉头疼几分。
但听闻师妹有救,他精神为之一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现在就去妖界求取圣草,定在七日之内赶回来。师父,若可以,您定要时常助师妹减轻些疼痛。”
惊迦不忍心师妹一直受剜心噬骨之痛,当机立断表示自己即刻赶去妖界求取解药。
陵知上人不由自主地捋了捋刚刚疯长完七天七夜的胡子,满是担忧地说道:“昨晚打伤求葭之人多半就是妖界灵主宁一舟。此人常年守护妖界,性情冷淡,油盐不进,为师恐怕你此次之行难以如愿。”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此法可解你师妹所中之毒,你姑且试上一试。虽说你师妹有错在先,但莫要因此怵了它妖界,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即可。”
前往妖冢的路上,回想起师父临行前的叮嘱,惊迦不断暗示提醒自己,无论受到何种刁难,都要忍辱负重,求得解药才是第一要紧事。
宿醉的感觉一如既往地难受,阿舟大清早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感慨万千:“果然是从之亲自酿的梨花白,一夜过去,房间轻嗅间依旧隐隐约约飘着甘甜之味。就是这头疼的厉害,下次定要告诉他改改这酒上头的毛病。”
揉了揉被自己压麻的手臂,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不用细想,也知是从之做的好事,他一向如此细致周密,行事稳妥用心。
依旧取出一件银红撒花长裙穿上,白日里的她素爱红色,深夜里的她偏好白色。这是她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来着,她晃了晃有些晕沉的头,时间太久,她也回忆不起曾经深喜五颜六色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从秋千床的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琉璃净瓶和一把冰刃,默默看着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去修复结界之前,她还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溯游,你随我一同去修复破损结界。溯回,你从今日起日夜住在临风殿,给我老老实实盯住了从之,若他闭关期间出了任何事情,速来回禀。”站在无竹居门口的溯游和溯回,还未看到灵主大人,已经先闻其声。
“是,谨遵灵主大人吩咐。”兄妹二人齐齐答应,短短几字,透露出坚定不移的决心。
溯回离开后不久,阿舟带着溯游赶到了昨晚妖冢结界破损之处。
溯游十分详尽地探查结界破损的厉害程度,阿舟早就对此了如指掌,但并未因此阻止她。看着她如此妥帖地行事,内心怎么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不禁感叹,难不成自己真的越过中年,直接进入老年了。
其实,溯游不知道,带着她来,只是想让从之安心。
因为,结界,素来只有灵主和祭灵尊主能修复。灵主修复,依的是法力;祭灵尊者修复,靠的是祭灵。若是从之来,依着他的性子,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他已法力尽失,怎可祭灵。
“溯游,你靠后些。”待溯游检查完毕,阿舟喊她远离破损缺口。
溯游看着她拿出一个琉璃净瓶,将瓶中之物一股脑洒向破损处。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铁锈味。阿舟趁此刻瞑神静气,将自身法力悉数注入破损处,皲裂的痕迹在一点点消失,所有裂痕都在缓缓融合。
坚守的时间越长,她越发觉得有些吃力。果然不出所料,结界修复是一件极为耗损法力之事。幸好,她拦住了从之。想到这里,略感欣慰,她的选择和坚持是对的。
心又在隐隐作痛,如在炽热的炭火上炙烤一般,翻来覆去,每一寸都在强烈地抗议。一揪一扯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法力耗损颇大,严重的内伤怕是铁板钉钉了。
肆意蔓延的痛楚逐渗四肢百骸,渐渐冰住了经脉。
源源不断的法力注入逐渐缩小的裂痕中,终于在法力殆尽之前彻底将结界彻底修复。
修复好的结界又隐去了它的形态,仿佛不存在于天地之间,虽无形却有型,默默守着妖冢的所有生灵,护着他们的安全,像极了此时此刻的灵主宁一舟。
“溯游,回吧。”阿舟压下锥心刺骨的疼意,试着向前迈了一步,双脚微微有些不听使唤,不想让溯游看出她的踉踉跄跄,暂定身形稳了又稳,稍好后领着溯游回了无竹居。
撇了溯游,责她打扫无竹居。
殊不知溯游正对着搭在竹秋千上的银白披风出神,披风上的“点点红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直愣愣地一动不动,香炉里的灰烬洒在鞋子上都不知,将白净的鞋面顿时染得黑如墨,一团污糟。
阿舟独自一人来到了藏丹阁,屋内排排坐落整齐的竹木架上,置放了一个个的小格子,妖界至宝圣草灵药均收藏于此。
径直走过置物架,独一无二的紫檀木架上的蘅芜郁郁葱葱,叶片嫩绿,翠色欲滴,生机勃勃。
她盯着蘅芜,愣愣地出神,手指情不自禁地想去触摸叶片,却没有意识到,即将触摸到叶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其实她是有心却又不敢,似怕非怕,冥冥中似有股力量在拉扯着她,令她懊恼不已。
似是对花撂下狠话,不甘道:“蘅芜,已经整整三百年,无论我如何细心呵护,你都吝啬不肯开花,纵我知晓万般皆是命,花开需缘,可我就是不信命。终有一日,我定会得偿所愿。”
她彻底放弃了触摸蘅芜的打算,转而来到两面对称镜墙的前面。
对称的镜子层层叠叠地反射出密密麻麻的镜道,虚虚实实间,不知道到底哪个为真,哪个为假。
站在镜前的她,无比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片刻后,手掌微张,凭空变换出一轮圆月。向镜中看去,虚幻的圆月散发点点微光,赫然是一条进入境内的指路明灯。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镜中月”,妖界独有的结界护罩。因镜道众多,只有明月才能照亮进入镜中之路。且明月的形状需配合当前的月历时辰,若是月中则为满月;若是月初则为上玄月;若是月末则为下弦月。最为奇特的是,镜中月只有在白日方可进入,当夜晚真正的月亮升起时,反而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
不曾迟疑,阿舟抬步走进了圆月镜道中,镜道的尽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墙角铜铸灯托上的夜明珠将房间照的白如明昼,流光溢彩的珠帘后,孤零零的一张床,躺着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人如瀑的黑发散落在枕上,肤如纸白,唇若雪色,双眸紧闭,似睡着一般,只有鼻息间薄弱的气息证明她还活着。
若有第二个人在这里,定会讶异,床上躺着的人和阿舟长得一般无二。
阿舟呆呆盯着床上躺着地女子,红了眼眶,轻声轻语地喃喃道:“阿姐,阿舟来看你了。又一个月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快地令我抓不住。我一直拼命要完成的事,可惜一件都不成……”她全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再说些什么,索性只字不言。
袖兜里的琉璃净瓶还是早晨的那只,她将那人轻扶起来,将净瓶中物一滴不落的全部喂下。眼见的苍白脸色逐渐粉润起来,虽比不上桃花艳丽,到底多了几分彤红。
阿舟倚着床边的小榻径自坐了下去,为那人细细地掖了掖被角。这里常年无人,冷清异常,她怕床上的人无人照顾,挨冷受冻。
随后她静静地将头靠在床榻,努力地去感受阿姐带给的温暖。她多么希望阿姐的手能再摸一摸揉一揉她的脑袋,像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耍嬉戏般,给与她这个世上最温柔和善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