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风阿爹立在门柱边,也不知道到底瞧见了多少从之呆傻的模样。从之不经意回头发现了自家阿爹,猛地吓了一跳,连连请进屋内,只是风阿爹纹丝未动。
他眼神竟未从那画上移开一分,透露出不赞同,隐忍道:“从之,你跟阿舟真正相识不过月余,相处地竟然如此之好,诚然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话不假,从之从小就未与女性接触过,阿舟不仅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更是知他关心他的第一个人。不知为何,与她相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仿佛水到渠成般顺利,不娇柔不造作,无争执无拌嘴,一切尽是最好的安排。
从之坦然道:“父亲,我和阿舟确实脾气性情都还算相投,跟她相处,倍感舒适。”说罢,嘴角咧开,上提的弧度泄露了他内心的欢喜异常。
闻言,风阿爹脑海里红灯告警,直觉照此发展下去,结果并不是他想见到的,宽袖一甩,负手而立,面容骤然变得严肃僵硬,“从之,无论你对阿舟存何心思作何打算,今日我劝你都彻底歇了,她不是你可以肖想之人。”
从之初始闻言,双目圆瞪,笑容更是刹那间黯晦消沉。前一刻还是明月清风般亮眼,后一刻就是冰消云散后苦涩。灿烂的笑容连带着希冀,如同漂亮的泡沫,被横空出来的人一戳就破。
他不解,“为何不可,她非仙非人,如此并未违背我们妖冢不与人界仙界通婚的规矩。再说,父亲,您自然了解,我并非那薄情寡义之人,也绝非那沾花惹草之徒。既然,我动了心思,有了想法,定然会对得起她,也断断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自从听到他如此坚持,风阿爹的眉头自皱起就未放下过,眉宇间的沟壑估计能跌死一只蚊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配就是不配,休要妄想。”
他的话,正如他的人留给从之的印象,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往昔,无论他说口的话有多么无理,甚至是苛刻地不近乎人情,从之从来不曾拒绝,从来不曾说“不”,从来不曾反抗。从呱呱坠地的孩提,到如今丰神俊朗的少年,这一万年来都是乖顺地听话,不顶嘴,不惹父亲生气。
偏偏这一回,父子二人针尖对了麦芒,谁也不肯退让。从之走到父亲身边,与之并排而立,只是一个面对着门口,一个面对着墙上的那副画。两个人都沉面冷眼,不退不让,僵持不下。
一晃多年过去,从之竟然堪堪高过了父亲,他终于可以从高处俯视自己曾经期盼很久的父亲的肩膀。只不过此时的他,早已不在需要这宽敞有力的臂膀,助他遮风避雨。
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因为动怒而微抖的嘴唇,从之习惯性想要放弃抵抗。但是,一想到此次若是退缩了,他将失去那个明媚如光的女孩子,他办不到。
因为,他……舍不得。
一瞬间想通并且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他终究还是伉声道:“父亲,恕儿子实难从命。我若心悦之,必将拼着全身力气排除万难去守护她。不可能,也不会因旁人几句话而轻飘飘地放弃。”
风嶅听得此言,只觉刹那间热血直冲天灵穴,恨不得破头而出。脸生生被憋得红彤彤,像极了气鼓鼓的河豚。转身指着从之,怒骂道:“不孝子,不孝子,你连自己父亲的话都敢忤逆。你需知道,今日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你好。”
话音刚落,从之连着呛道:“天下间大多数的父母都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干涉孩子的生活和选择。父亲,您也未曾幸免。”
从小到大,从之何曾对父亲说过重话。可是,今天,他不仅说了,而且字字句句泣血,如重锤铜针敲在了风嶅的心上,累得他步步后退,道:“从之,天下间女子千千万万,只要不是阿舟,即便是人是仙,我都不反对,却独独不可是她。”
“为什么?是我灵力低微,还是身份不高,亦或是我品行不佳?父亲,我自问上述问题都不曾涉足,若论灵力,有史以来一直都是您亲手传授。若论身份,我是堂堂祭灵尊者的儿子;若论品行,父亲,我心性如何,别人不知,父亲您可是一清二楚。请问父亲,我到底是哪里配不上阿舟。或者说,父亲,您究竟是哪里看不上儿子,让您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冷眼相待。”
这一席话,远远胜于前言。风嶅有片刻的失神,眼睛里突现一片迷茫,溶溶荡荡。他第一次,有种后悔积郁胸中,赤白着脸道:“我……从之,可能我的确不是一名称职的父亲,但是这次确实是为你好,也是为阿舟好。你能不能再听我一次劝……”
从之不想再跟父亲做无谓的争辩,他知道,按照父亲多年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但是,今日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和强硬态度,父亲要想再似从前那般死死把控着自己,也是难了。
外面的日头正是一天中最烈的时候,几缕阳光渗进来,打在从之的脸上,照在风嶅的背上,一明一暗。从之抬抬头迎接这刺拉拉耀眼的光芒,并未用手遮挡,大踏步迎着泼地的日光而行。
“父亲,您这边只是一味地反对,您有跟宁灵主讨论过吗?还是说,此次又是你独断专行不容更改的私自决定。”
说话间,他已奔出门外。
只听见一路的靴子响,风嶅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时,只看见白花花一片,他儿子的背影也溶在了里面,像一颗亮晶晶的明星,终于绽放了自己的光彩,却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一幕,似曾相识,多年前,从之似乎也这样望过他。
半晌后,风嶅才喃喃自语道:“你配不上她,我对不起她,倒也公平。今日这般拦你,是怕你日后后悔,怕你步了我的后尘……”他失神地盯着远方,不知道在回想些什么。
殊不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