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曾经那些美好的点点滴滴,即便是,一杯清茶,两盏淡酒,三更夜话,四海为家,如今细细回味,平淡中填满了幸福的浓香,扑鼻而来,如醇酒一般,未饮先醉,早已上头。
缘姬似是陷入过往的静谧中,心情也在逐渐平复,四周的壁垒停止了收缩,“嘭嘭嘭”如擂鼓般的声音也慢慢变小了,轻如雨声,滴滴答答,不休不止。
缘姬左手托贝壳,右手托粉珠,再度开口,却是咬牙道:“可惜呀!可惜!彩月易散,美梦成空。”
几个字如铁锤重重击打在阿舟的心上,狠之又狠,猛中带着遗恨。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泽漆,那人依旧是明色如常,不带半点情感,未动容未伤怀,彷佛冰冷的死人一样。
阿舟依旧读不懂泽漆,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是否一起同甘苦共患难。
缘姬并不在乎他们二人的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垂眸道:“仙界的淳于门知道了我被罚至此处,特地来寻我要那转生珠。”
说到此处,缘姬猝然发出一阵悲苦的笑声,那笑声晃晃悠悠地飘荡在幻境里。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竟无语凝噎。
“转生珠,又是转生珠,殊不知我就是因为打碎了那转生珠才被罚。淳于门腆着脸装作不知,硬是找我的麻烦,我又去哪里给他寻一颗出来。哈哈哈哈……”
笑声一阵接着一阵,那是过去的缘姬无奈,也是眼前的缘姬愤懑。
“掌珠仙子,一生结雪珠无数。但是转生珠,一生只此一颗,一碎便如微风那般,来去无踪迹,再也不可得。因此,我言辞决绝地拒绝了淳于门。谁料那厮,阴狠至极,竟然捉了那孩子威胁我,呵呵呵呵……”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那是怎样的笑声,绝望中带着仇视,笑着笑着,双眼里的泪水霎那间打湿睫毛,眼睛轻轻一眨,泪水便刷刷地落下来,顺着脸颊,落在地上,与金砂融为一体。
缘姬接着高声啐道:“论法术,我打不过淳于,论狠毒,他更是胜一筹。他在我面前狠狠地折磨那个孩子,最终为了那孩子,我跟他做了笔交易。”如果语言可以化为攻击的刀子,那么淳于门此刻定然恍如被活剐了般,皮肉翻飞。
性子急的阿舟连忙问道:“什么交易?”
“交易嘛,自然是买卖双方都认为公平对等的,买方自愿,卖方满意。”
缘姬说这话时,情绪大转,语气竟变得平淡无起伏,似乎是一名旁观者,在评价市场上一起再普通不过的买卖。
鲜红色壁垒保持如初,并未有收缩的现象,也无怪声再度传来。这下阿舟确实相信,缘姬确实平稳了情绪,直面过去,坦然接受淳于门曾经带给她的那些伤痛。
但是,那些伤痛,岂是一句话两句话能一带而过。缘姬如今越发平静恬然,越能证明曾经的她有多么愕然惊慌。
时间抹不平伤痛,却可以让人坚强。
说话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缘姬的身形竟变得朦胧依稀,聪明如她,意识到或许自己这回是真地要消失不见了。语速愈发快了起来,却不同于往昔,不喘不抖,不颤不巍。
“淳于终于同意我用培元珠换得那孩子的健康。转生,轮回,培元,掌珠仙子一生只得此三颗灵气益盛的宝珠,用之方得永生。可笑我当初太天真,只以为淳于一心想得那转生珠,岂料他三珠都想得。”
泽漆听得三珠之名,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煞白,低声吟道:“听说娑婆无量苦,死生总作轮回主。转生须是要精专,常恐他人业类牵。莫把我言为戏弄,培元断定不迁延。”
阿舟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迷惑困顿都写在脸上,藏不住心思。
不过,这话本就不是说给阿舟听得,她懂与不懂倒在其次,只要缘姬懂就够了。
缘姬也确实听懂了,已经九千年无人说得出此语了。这个端正彬雅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子,相貌不俗,沉默寡言,但是寥寥数语举止间自有说不出的倜傥韵味。如此年轻,怎么会熟知这首判词。
诧异,吃惊,马甲被人霍然揭开,缘姬的内心在激烈地活动着。最后竟然演变成一种震撼,欣然接受。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悄悄松开了,时至今日,也不怕被人揭开面纱,露出真容。
泽漆手在空中不停挥舞,像是在写字。“一载转生,两厢轮回,三岁培元。”四行三列,十二个金光光大字赫然出现,行云流水,不方不圆,若行若飞。阿舟更是不自觉念出声来。
泽漆拍拍手道:“婆娑婆,久仰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身,果真令人一见难忘。”
马甲彻底掉落,真实身份浮现。
缘姬嘴角微抬,笑容凸现,温柔,纯美。继而摆摆手道:“九千年不曾用过的名字,今日终于又借着你的福气,听了一回,老身终归不悔无怨了。”
“不过,虽然老身缘姬的名字是假,但故事却是真的。淳于门此人过于阴狠歹毒,行事滴水不漏,做事考虑周详。他尽管嘴上答应放了那孩子,却趁我结出培元珠后仙力微薄,精气神和体力均不济之时,打算硬掏了那孩子的心脏,夺取轮回珠。”
自从泽漆识出缘姬真实身份后,她的声音也随之渐变,不再如山间流动的溪水般干净清脆动听,转而似脚踩林间落叶般嘎吱嘎吱的声音,厚重且沉绵。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一口一声姐姐喊着我,我岂能容他人加害。拼着魂消魄散,我还是从淳于门手中夺回轮回珠。但是轮回珠离体时间略久,我只好把那孩子安顿在极乐玄土中安养,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小姑娘,小公子,如你们二位所见,老身是要彻底弥散于这幻境之中了。临行前,可否拜托二位出去后帮我找找那孩子,确认是否安然无恙。老身不胜感激。”
不管泽漆作何打算,阿舟一片古道热肠,干净利落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缘姬对着阿舟招了招手道:“小姑娘,你过来。”
阿舟依言而行,缘姬慈爱般摸了摸她的头,手心的温度令阿舟有瞬间的恍惚,那分明如母亲般温暖,充满爱怜。
是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