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一切不过是如镜花水月般子虚乌有的幻影,阿舟从泽漆的身后慢慢踱步而出。
壮着胆子,徉作对眼前凶煞恶景视而不见,试探性得微微向前触了一下。果不其然,“噗”的一声,戳破了气泡,化作千百个细小圆珠朝四面八方散开。
阿舟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童心也起,将鞭子横腰扎起,如孩童般戏水,左戳右撇,似切菜砍瓜般,将幻影噼里啪啦地齐齐破掉。
霎那间,仿佛风停云住,气泡碎如渣滓,豁然泯灭。狭窄幽深的廊道顷刻间宽阔开朗,俨然会客厅一般,四方整洁,墙壁透亮光秃,人影印于其上,依稀可见。凭空更是多出几物,案几小坐,茶壶杯碟,应有尽有。
一张画扇形的木坐屏风,上绘七彩流云,飘渺俊逸;下绘蓝海碧涛,波澜壮阔。屏风之画,栩栩如生。一片云,层叠卷痕分明;一朵浪,翻腾水滴折光。洞箫鼓喧喧之声齐响,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啪啪之声,也有暖风吹散流云的舒舒之声。
除此之外,不见他物。
阿舟扶着泽漆坐在了小坐之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案几对面,盯着眼前的茶碗出神。心中有疑惑,顺嘴吐露了一个干净:“传闻中都道九幽黄阴森骇人,有去无回。恁得竟然还有如此静雅之地。”
离得近了,越发瞧着茶壶杯碟大有意趣。清一色由紫泥烧制而成,胖嘟嘟的壶身和杯环均未曾描画,倒是刻了不少小人物于其上,活灵活现。
茶壶外雕了一副少女放鸢图,少女粉面含春,眼中似乎含着泪花,怔怔地盯着天上的纸鸢,只是那纸鸢偏偏悄咪咪地隐匿在朵朵白云之后。
茶壶右侧第一只杯环则雕着一个少年,手拿海螺,无语凝噎,净对沉思。
紧挨着的第二只杯环唯独不同,仅仅一个黑点,说不清道不明什么意思。阿舟瞅着这个黑点愣愣的发呆,整个人木木的,似乎被黑点彻底吸引了进去。
顺序排下来的第三只杯环最为奇妙,似有一团炽热之火在常燃不败。
一只茶壶三只杯,泽漆怎么端详都觉得这定然不是用来做待客之用。单数的茶杯视为失礼,明礼之人断乎不会如此行事。
阿舟伸手端起茶壶柄手不经意间触到壶身,热乎乎的,壶里竟然还有适度的茶水。
阿舟自进入这里,就始终未曾将心老老实实放进肚子里,一直高高地提着。四处透露着古怪,就连坐在眼前之人,她都觉得之前相处的三个月是过眼云烟,完全不了解对面之人。
阿舟端壶欲倒茶水于杯中,心里掂量再三,道:“小公子,这里的名堂你能否也说出一二?”
听闻此问,泽漆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嗯?阿舟姑娘可是在怀疑我不成?”话落时的尾音故意翘地高高,彷佛带了几丝不满,又似乎含了几分委屈。
闻言,阿舟抬头盯着泽漆看了又看,似要从他的眼神里读些什么出来,只是那里如汪洋大海般,浩瀚无垠,却不带丝毫波澜。不见心虚,未有隐瞒。
阿舟收回视线,低头道:“不曾,只是略感诧异而已,心中既已生疑,不吐不快。”
眼看阿舟即将要将茶水倒入杯中,泽漆突然出声阻止:“阿舟姑娘,且慢。”
“……”阿舟端着茶壶的手机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眉目间填满了不解和狐疑。
泽漆迟疑了片刻,似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才算是最为恰当,犹豫道:“有没有听过九幽黄泉之下盛传的一句话:‘悲中有话,话中有诗’。传言,这里面藏有惊世骇俗的宝贝。多少人前赴后继,趋之若鹜。不顾性命前来寻宝参悟,终究不曾有一人醍醐灌顶破谜解惑,枉送了卿卿性命。”
阿舟倒是实打实第一次闻得此传闻,霎那间好奇心顿起:“那跟我们有何关系?跟我倒茶饮水有何干系?我们可不曾抱着寻宝之心而来,不过是误打误撞躲入此地保命罢了。”
泽漆目不转睛地望着三只杯盏,一……二……三……黑点,火焰,茶水,流云,海浪,男孩,女孩。猛地眼前一亮,心至福灵。
或许,一切正如他猜测的那般无二:“如果,所料不差,其实传言中‘悲中有话’的‘悲’应该是桌上的三只‘杯盏’,‘话’所指应是竖立的屏风之‘画’。‘话中有诗’里的话应该是同理,至于‘诗’……”
泽漆踟蹰半晌,支支吾吾地并未说明,阿舟最是见不得如此拖延磨蹭,急忙督促道:“‘诗’到底意指何为,休要卖关子。”
泽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其实,‘诗’同‘尸’,不过,是尸体的‘尸’。”
乍然一听,阿舟心突地哆嗦了一下,尸体……按道理来讲,黄泉最不缺的就是尸体,为何会将尸体当作至尊之宝。难不成尸体内里藏乾坤,外围有天地。
阿舟无意识般地手指摩挲着杯子上的刻画:“什么尸体能称得上是至宝。”
“或许,只有我们彻底破解了传言的意思,才能明白来龙去脉。阿舟姑娘,麻烦你首先将茶壶里的水倒入第三杯中,然后拿着第二只杯子和第三只杯子站在屏风前,再将第三只杯子里的水倒入第二只杯子里。”
一堆首先然后其次,弄得阿舟头晕眼花,幸好最终还是准确无误地完成了泽漆交代的所有事情。
当茶水倒入刻有燃烧火焰的杯中时,白蒙蒙的水蒸气霎时升腾而起,烟雾缭绕笼罩了整个画扇屏风。在阿舟又将茶水倒入仅刻有黑点的杯中时,多余的水蒸气尽数被收入杯中,小小的杯子仿佛一个无底洞般,不过片刻,已经将围绕着屏风的白气吸收殆尽。
原本纯净只带流云和浪花的屏风画面,蓦地多出了一个漩涡,像是无意间被打开了机关一样,阿舟只觉自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焦灼粘住,狠命拉扯,愣是往屏风里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