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部长老怫然不悦,下颚因忿怒不自觉地抖动,累得长须跟随一颠一动。滋草最擅察言观色,洞悉到长老咬牙切齿般地嗔怒,阴阳怪调大声呵斥:“大胆草木精,怎可如此目无尊长,在百部长老面前还敢如此放肆妄为。”
滋草一席话,成功将话题引燃。诫堂内氛围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一个个屏住呼吸,默不作声,不敢高声语。泽漆查觉不妥,双脚向右小挪半寸,移至和阿舟平行而立。
恭敬地对百部长老行了一礼,低眉顺眼道:“泽漆见过百部长老。请长老看在她初化为人,不甚了解人间礼仪的份上,原谅她这次。”
百部长老依旧不发一语,闷不做声,似是在和他们比较耐力。只是鼻翼频繁地扩张收缩,再扩张,再收缩。
半晌后未能得到任何回应,泽漆越发恭顺,又行了一礼,“长老,此事错在我一人,做事未计后果,我认罚。只是,恳请长老看在这位姑娘并未害过人的份上,放她就此离去。”
百部长老深深地剜了一眼泽漆,又盯着阿舟狠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用手指着泽漆,骂道:“泽漆,你还想为其他不相甘之人求情请愿。难道不知,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突然站起身来,从右边一名弟子手中一把夺过荆棘条刺。未见犹豫,接连三鞭直接招呼在泽漆的背上。
荆棘过处,衣衫褴褛,皮开肉绽,好不血腥。
泽漆闷声一哼,身形一颤。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谁也不曾想到,执法长老竟然会亲自出手教训他。
爱之深,责之切。
他在强忍痛楚,手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尽显,眼见长老的第四鞭马上就要落下来,阿舟先是忍不了,高声阻止:“够了。”
随手一挥,一朵木槿陡然自掌心飞出,将长老手中的荆棘条刺打飞出去。“哐”地一声,重重打在了木窗上,将窗纸戳出一个大洞,荆棘条刺上多出一瓣花痕,深深地凹进去。
深秋的风就着纸洞,穿堂过室,吹起阿舟乌黑的头发,如风吹麦浪。
背上挂着破布烂条,血珠顺着狰狞的伤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阿舟颤声道:“疼不疼?你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就由着他这般打你?”
泽漆面色微白,额头冒出了不少冷汗。耳畔传来阿舟如此关切的问候,句句打抱不平,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温柔地说道:“放心,不疼。”声音平且缓,似乎要柔出水腻出糖。
百部长老看他们如此“情意绵绵”地你问我答,不忍直视,胸中越发觉得憋气不顺。恨不得立刻就将阿舟融为血水,免得带坏了他最欣赏的弟子。
阿舟的小辣椒脾气终于再也按不下去,愤怒的小火苗越烧越旺。手里长鞭一挥,硬生生将长老手中的荆棘条刺给卷了出来,扬于空中。再一挥,长鞭灵活地甩了出去,将荆棘条刺拦腰斩断,化为两半,“啪啪”两声先后落在地上。
这也不解气,余下弟子手中的荆棘条刺都得到了相同的待遇,无一幸免。
眼前的一幕,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敢在诫堂如此撒野捣乱,阿舟当属第一人。不过,子菱只觉得这创世之举真得……解气极了。
眼见百部长老脸部渐变为猪肝色的全过程,不留多少有点心疼长老。一会儿阿舟姑娘若是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估计百分之百能将长老成功气晕厥过去。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他还是将长老带离阿舟姑娘身边才安全些。
百部长老第一次乖乖地任人“摆布”,沉着脸敛着眉重新坐回太师椅。片刻后,似回过神般,对两侧站立的行刑弟子摆了摆手,又似下了某种决心,“泽漆,你违反阁规在先,我判你一百杖,逐你出阁,你可服气?”
泽漆早已做好接受处罚的准备,只是辜负了长老的一片拳拳栽培之心。低着头行了一礼,眼睛紧紧盯着地面,愧于长老,无颜相见:“泽漆领罪,认罚。”
强者惜字如金,弱者废话连篇。
又听得长老继续说道:“至于你身边的这个草木精,今日不凡草阁算是与她撕破脸皮,谁也无法确保她不会生出报复之心,所以断然没有还她生路一说。不留,这是化妖水,就由你亲手除去这妖孽。”
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留内心叫苦不迭:“阿舟姑娘一看就不是善茬子,您老人家可真会安排。”
早有弟子给不留送上装了化妖水的五彩瓷瓶,阿舟完全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妖精绝命毒水,反而被五彩瓷瓶本身吸引住,她自幼喜爱色彩斑斓,此刻更是被勾得移不开眼。
泽漆看她此刻竟然还在分心,不由得厉声提醒道:“阿舟姑娘,小心。”
阿舟粲然一笑,惊艳四座:“我可不怕,别忘了,我可是妖精。”笑声干净空灵,像山间叮咚流淌的清泉,绵长又清脆;又如清风明月,照亮心扉。
滋草看不留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又故技重施。趁所有人不备,猛地夺过五彩瓷瓶,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齐齐地洒向泽漆所在的方向。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速度之快令人惊诧。
电光火石间,药粉飘飘扬扬散开于空中,五彩瓷瓶中物如泼水般,纷纷向泽漆袭去,若有似无间,一股迷迭香的味道袭鼻而来,分不清到底是哪种药物的味道。
阿舟最先反应过来,如织网般密集的木槿花瓣瞬间自掌心喷薄而出,伴着幽微的清香,阻拦住了大部分药粉和药水的攻势。
它们附着在朵朵花瓣上,悄悄静落于地面。
事无绝对,洋洋洒洒的粉末和水滴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落在泽漆的身上,渗进皮肉翻飞的伤口中。
泽漆忽感四肢手脚发麻,不听使唤,渐有僵硬之状。脑子却在飞速运转,略加思索,已缕清杂乱的头绪,不屑道:“竟是拘介散。滋草,你真是好大的手笔,看来你今日是铁了心要拿我开刀。”
他的身子摇摇摆摆,说话间已松瘫在地。到底是受了影响,右膝微弯跪在地上,左腿勉力支撑,幸而没有整个人躺倒在地。
拘介散仅对身体携伤口者有害,粉末会不声不响地顺伤口钻进身体里,逐渐僵化身体四肢。一炷香之后,周身丧失任何行动能力。若无解药,终生如此,形同废人。本是不凡草阁用来抓捕受伤妖精的灵药,百试百灵,不成想滋草竟偷偷私藏。
不留和子菱听到拘介散名字之时,心里俱是一颤,双双急步上前查看泽漆的身体情况。子菱稳稳地扶着他,不留替他探脉诊断,却不曾说出一句话,只是双眉紧蹙,面色凝重。
似乎,不单单是拘介散,还受了其他什么的伤害。
不留也说不准,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好像隔了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只要轻轻一戳,万事都能缕清头绪,摘得一清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