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白白浪费时间,子疏拧不过阿舟,她到底服下了丹药,径直走到临窗一侧的软塌,和衣而卧。模模糊糊间,感受到脑海里有一股气流在缓缓流淌,由式微逐渐变得奔涌磅礴起来。眼皮也渐渐沉重,无力支撑。
彻底陷入昏睡前,似不经意般瞥了一眼从之卧着的方向。可惜,屏风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殊不知,这眼里的痴恋和纠缠被子疏尽收眼底,独有阿舟自己不察。
妖冢上一届守护人中,灵主大人是宁一舟的父亲宁栢桓,祭灵尊者是从之的师父风嶅。此二人尚在世时,妖冢结界里规矩森立,秩序井然。
宁栢桓和风嶅两人脾气相投,行事作风同样不拘一格。两个人表面是上级下属的关系,私下里倒是兄弟前兄弟后的喊个不停。
针对培养接班人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暗戳戳地都憋着一股劲,死活想要证明自己培养的后代比对方的牛逼厉害。
缘何如此?谁让二人内功修为不相上下,既然所谓的内涵无法一决高低。那就单纯比外在,只不过气死潘安的宁栢桓和颜过宋玉的风嶅,如何比?
谁做仲裁者?
终归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
正好借着培养后人这个契机,两人不谋而合,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誓要狠压对方一头。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个人的徒弟从出生直至一万岁竟未见过面,小时候的宁一舟和从之实际上是一万岁时才相识的。
这天,二人决定将两个徒弟扔进三界九州去历练,谁能满载而归,谁的师父就大获全胜,技高一筹。
三界乃人界、妖界和仙界。
九州为一尾临渊,二尺极地,三寸天堂,四海明珠,五礁巉岩,六矶混沌,七煞阴阳,八野穷荒,九幽黄泉。
无人踏足的九州,天生天养数不清的不知名且凶悍无比的妖兽怪鸟。有劣就有优,每个龙潭虎穴之处都滋养浇灌出令人垂涎三尺的奇珍异宝,奇葩异卉。
三界之人无一不想涉猎九州之地夺取无价之宝,只是碍于生命价更高的信念和准则,不敢贸贸然前去。到底有一部分心高气傲之人仗着自己的名气大、势头足偷偷挑战过妖兽的威力,至于有没有命回来,无人可知,只是江湖就此少了他们的传说。
两个暗自较劲的师父到底心存善念,考虑到九州极地的凶险。再看看自家两个孩子还一头雾水,不谙世事的模样,终究没忍心将二人扔进去脱层皮。
只是在他们看来手下留情般地封了二人的法力,把两个可怜虫一股脑丢进了三界九州。一个被灵主丢进了人间,美其名曰:“‘自生自灭’去吧。混的好了,光鲜亮丽的回来;混的差劲,老老实实在人间耕田织布吧。”
另一个稍稍可怜,也不知道被祭灵尊者扔去了哪里,就连宁灵主都不晓得,暂且不表。
话说宁栢桓,您老可是宁一舟的亲亲阿爹。缘何会如此“眼盲心盲”地不仅将阿舟法力全封,还将阿舟打回原形,一株不知名的草药。雪上加霜的是,随手一丢,就好巧不巧地丢在悬崖峭壁之上,可怜的小阿舟战战兢兢地挺立在峭壁的石头缝里。
双脚……不,此时应该是她的根须狠狠地往石头缝里钻,又惊又俱,好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摔下去。粉身碎骨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如此冤枉,估计她会以妖界第一个摔死的草药“名垂青史”。
死后估计也会被无数长辈拿来恐吓警告小辈,这一向都是妖冢长辈惯用的伎俩,数万年来也不知道换换。但是依着妖界众人换汤不换药的随心性格,估计就算换了,指定也好不了多少。
琢磨来,琢磨去,跑题甚远。山中不知岁月,她也不知晓究竟过去了几个春秋,只知道孤零零站着,挨着风吹日晒,扛着雨打雹击。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阿爹呀阿爹,你可将女儿害苦了,即使我再化为人形,曾经婀娜多姿的小身板,定然一去不复返,估计也只剩下无法入目的面黄肌瘦,瘦骨嶙峋。”
都说修行要随遇而安,阿舟自小就将这个道理挂在嘴边,也时时刻刻贯彻这个信条,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信念的拥护。
山间溪水,农田草垛,林间山石,她都跑进去玩过,也毁过。饥食红梅青果为膳,渴饮清泉露水为汤,睡卧绿植萤石为榻,倦骑麋鹿猎豹为车。
这实际就是阿爹随口胡诌,用来哄小孩的。
小时候的她酷爱吃糖,不懂节制,偏生一口蛀牙,每每偷吃两颗,就要疼得满地打滚。再看其他小朋友,吃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偏爱在她面前吧唧嘴,只把阿舟眼红羡慕地跟她阿爹满地打滚。
宁老灵主无奈,只好随手拈了个道理搪塞她:“这也是修行的一种,不能吃糖就是对你独一无二的考验,目的就是为了练就你一副随遇而安,宠辱不惊的性格。”
“本来自己天生就是株草药呀,爹娘给的,没办法。之前也是花了五千年才幻化成人,这次就当回炉重造,没什么大不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心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却无丝毫怨怼之意,倒是个乐天派的小草药。
“又是阳光普照的一天。没想到,在这风餐露宿几春秋,竟然本体又长大了不少。”虽然没有双手,这也丝毫不耽误我们的小阿舟伸懒腰,两个嫩绿嫩绿的小叶子,抖呀抖呀,形似叉腰。
刚冒头的新“豆芽”,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迎风招展,好不招摇。
她又开始了每日的自我洗脑功课:“我就是名战士,扛枪持剑保家卫国;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这天,老和尚挂着背篓,出门采药……”
话说这样不停地自我暗示效果不错,最起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无援军,右无盟友的地界。她依旧快快乐乐,积极向上地花枝招展。
不不不,她继续自我催眠:“我是一棵草,应该是草枝招展。”然后,继续摇晃着姣姣无暇的小“豆芽”脑袋,就连茎干部分也没忘记一起随风摆舞,好不逍遥。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时断时续的说话声,自来了此处断壁,小豆芽破天荒第一次听见人声。
为了确认自己未出现幻听,两个小叶子又合成听筒状,放在所谓的“耳朵”边,专心致志地偷听,这下倒是能听到零星的只言片语。
只听一人不情不愿地抱怨:“小师兄,这鸟不拉屎的望岳峰能有什么稀奇草药。师父他老人家干嘛不依不饶地非让我们来这采药。”虽然字里行间透露出丝丝不耐烦的牢骚,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纯净。
又听一人语带严肃地批评:“子菱,不许对师父不敬。他老人家是听说这里有解百毒的瑟瑟锦出现,才派你我二人前来寻找的。若有幸寻得此药,定能破格成为内阁弟子,早日跟随师父学习行医,治病救人。”
这应该是那个小师兄的声音,阿舟心里偷偷评价打分:“这声音听起来略感低沉,却不失磁性,就是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不过话说回来,世间又有几人能抵得过我阿爹和风嶅阿叔呢。”
这一走神,搅乱了偷听的节奏,小师兄和那个叫子菱的小师弟已经草草结束了刚才的话题,接下来陆陆续续说了不少关于草药和阁内的趣事。
须臾,阿舟才回过神来,大惊道:“不对,刚才他们说要寻什么草药来着,瑟瑟锦,这不就是我嘛……”再三瞅了瞅自己的小绿叶身板,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的的确确就是他们口中的神草。
小白兔一样单纯可爱的小阿舟,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阒然降临。摇晃着小脑袋瓜,依旧一副乐天派的小模样,吹着微风,含着露水,偷听他二人闲聊扯皮。偶尔还要品评一番,像极了茶楼里听书解闷的闲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