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有关骁契的所有细节和那场战役的整个经过,全都被收录在《骁契》里面,被放在了九河神女的清凉殿中。
奇怪的是自九河神女殒身后,这本《骁契》也都无迹可寻,据说是当年九河神女亲自烧毁了它。
这一系列事情的细节因为年代久远,全都不可查,可是这里面的每一截,特别是九河神女烧毁《骁契》的这一段,如此含糊,疑点众多。
焦蜜和青松决定亲自去清凉殿查证,如今的清凉殿已经移交天庭掌管,进去查阅可谓是轻而易举。
可是翻遍了清凉殿,里面除了九河神女在世时的一些日常用品,其他的东西都放在书房。书房不大,里面只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经书,干净得刻意,连《骁契》的影子也找不到。
掌管清凉殿的是一位仙龄很高的仙使,他告诉焦蜜和青松,九河神女当年身边有一位关系非常紧密的仙使叫落樱,住在夭河河畔,她或许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在世尚不清楚。他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青松和焦蜜赶紧赶往夭河,夭河旁有一小屋,屋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人。
两人料想主人定是外出有事,也不便进门,就静静地站在夭河前,夭河发于夭山,从此处可以看见夭山上的瀑布,瀑布的水流并不大,所以只能看到一条雪白的银线时快时慢地垂下来,打在下面的青石上,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打在了焦蜜的神经上。
她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青松,正好对上青松的那双眼,透过这双眼,她好像看到了三百年前盲僧那双清澈有情的眼睛,青松被焦蜜这么看着,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睛,可是焦蜜还是能看见那双眼睛,一双和青松很像,却无可复制的眼睛。
她看见的究竟是谁?是青松,是盲僧,还是其他人。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三次她能看见什么。
远处的丛林之中,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翩然走来,手里还抱着一簇野花,她打乱了焦蜜的思绪。
见到屋外有人,素衣女子加紧了步伐,头上的步摇在空气里荡着秋千。
“请问两位是何方仙使,来此处有何贵干?”
“她是非族妖神焦蜜,我是鬼族的二公子青松,今日我们来是想找落樱仙子的”
“找我姑姑?”
“原来落樱仙子是姑娘的姑姑呀”
“我姑姑她三百年前就已经殒身大荒了”
“那她有留什么特别的东西下来吗,比如书之类的”
焦蜜才开口说话。
“这个?我想想啊……”
两个人心里的一颗石头直愣愣地浮了起来,悬在了半空,紧紧地绷着弦,生怕落下去会把心底敲出一个洞。
“还真的有!”
心里的石头慢慢地放下了一半。
“不过不在这里,在咒谷,姑姑只说这是一本九河神女喜欢的书,她想把她留下来,就放在咒谷的咒盘里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焦蜜双手作揖,无声地感谢了一通,顺手抓住青松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咒谷。
咒谷位于子明山之中,自问世以来无人看守,入此地者,功力尽失,类比凡人。
之前这个谷是三界恩怨的解决之地,古时三界之人不屑于法力斗争,都汇集咒谷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决一死战,故此地在当时极受欢迎。
最近几百年,三界和谐,心怀鬼胎者凋落,咒谷也逐渐荒废了。只有某些仙家为了纪念祖先,多在此地举行祭典。
青松被焦蜜一把推上咒台,由于咒台有点高,凡人焦蜜爬上去是有些困难的,最后青松跪在了祭台的边缘,伸出了两只手才把焦蜜拉上来,上来时,焦蜜的两只手腕都被勒青了,青松拽得太紧了。
焦蜜对于自己的小伤不甚关心,倒是对祭台上的一尊玉莲花很感兴趣,按照常理来说,玉莲花是佛界圣物,不可被轻易放置的,放在此处未免有些违和。
焦蜜悄悄地看了青松一眼,青松就赶紧移开玉莲花的雕塑,结果发现了下面的暗格,打开一看,是一本包了好几层布的书。
焦蜜突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来自最阴寒,最冷酷的地狱的味道,说不出来,但是闻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股寒冷越来越近,焦蜜的背后直发凉,青松正准备打开最后一层包浆,一把冰冷的剑慢慢地抵到了焦蜜如雪的脖子上。
在那把剑看不见的地方,焦蜜对着那尊玉莲花轻轻地笑了。
“把它给我!”
一声冷冷的命令,略过焦蜜的青丝,传到了青松的耳朵里。
他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穿着黑色的长袍的男人将剑架在焦蜜的脖子上。
青松假装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谁知那黑衣男子拿过书直接扔下了祭台。
这和青松之前预想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他一时慌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要的!是你怀里的念珠”
青松赶紧从怀里掏出念珠,递给那戴面具的男子。此时的焦蜜就像被人夺了魂似的,神情恍惚,目光空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念珠在经过焦蜜肩膀的时刻,被她突然截住,另一只手则去握抵在脖子上的剑刃,鲜红的血就像玫瑰花的眼泪染红了那段如寒光一样银白的剑刃。
戴面具的男子惊慌失措,赶紧掰开她握得紧紧的手,把剑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一把拽过焦蜜受伤的手,撕开了自己的袖袍,给她包扎。
焦蜜的眼神依旧是出了神的空洞,但是那空洞里藏着的是愤怒和委屈,最后这些都化作眼泪涓涓流淌。
途径每一个毛孔,浸润着三百年来的孤寂与期待,她把握着念珠的那只手抟成了一个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另一只手拼命地甩开那男子。
青松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在很久以前就应该认识彼此了,只不过到今天他们再次重逢了。
黑衣男子身上的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松开焦蜜受伤的手,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焦蜜。
焦蜜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似乎从未活得像此刻一样痛快,一直横桓在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碎了,碎得一塌糊涂,那股从源头而来的泉水终于能够在她的心里喷涌。
她湿漉漉的眼里闪着一道光,于青松看来,这是一个人活了过来。
等风把眼泪吹干,转过身去,那男子假装镇静地把头抬了起来,虽然他尽量表现得理直气壮,但那面具里漏出的两道光,却让人觉得无比心虚。
“这念珠还给你”
焦蜜把念珠塞到那戴面具的男子手上。
男子握紧了念珠,眼神飘渺。
“青松,我们走!”
青松在以后的岁月里回忆起来这段往事,他始终觉得这是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一切未知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咒台上只剩下了那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只有一个人了,他静静地坐在了咒台上,缓缓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和青松一模一样的脸。
手里磨砂着一粒一粒的珠子,这样感觉很熟悉,他做盲僧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将它放在手里磨砂上几十遍,几百遍。
一万年前,九河神女曾和他有一个约定,当年他为了抢夺地盘,血洗红参湾,滥杀无辜,即使他不杀老人,孩子和女人。但是那晚他而死的人横陈了漫山遍野,血流成河。
红参湾到处都是老人孩子和女人的哭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黄泉也是一片幽怨之声,三界安定已久,血腥的战争三扰得三界不得安生。有人震怒,有人看笑话,有人凑热闹,有人装大义凛然……全都来讨伐他。
他最终寡不敌众,魂魄被打散,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谁知九河神女偷偷地藏了他的魂魄,救了他一命。
骁契和九河神女从未有过交集,他那时也并不明白九河神女的意图。九河神女只是告诉他,他一万年后有重生的机会,但是作为交换,他必须献出自己爱的权利。
一旦他爱上了别人,那个人就将堕入无间地狱,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除此之外,他还必须到人间去历一场劫,劫后方能重生。
对于骁契而言,爱着实是一廉价之事,以此为交换简直是件划算的卖卖。
他不曾爱过谁,也不曾有人爱过他。
后来他才发现,这场划得来的卖卖,不是馈赠,而是比毁灭他更重的惩罚,一旦发现了爱,就无法不去爱了。
爱能让生不如死。
他曾经以一人之力对抗三界,意气风发,血刃那么多人,今天竟然没有勇气面对她。
事情一旦开始了,就像是一个圆,在其中兜兜转转,来来回回。
即使他费尽心思不让焦蜜想起来,可是她终究还是会记起来,他总是害怕她记起来,可是事情真正发生了之后,他心里却有那么几分庆幸。
青松跟着焦蜜回到了雎鸠庵,只见焦蜜往秋千上一坐,伸长了腿,蹬了地,荡了起来。
格外平静,格外冷静。
“青松,你知道吗!从前这个世界在我眼里非常无趣,因为我什么都不缺,我是万人敬仰的妖神,要名有名,要誉有誉。
我在这世间的确没什么可求的,即使我做了很多事,但是那其中并没有几件是为了自己,可以说,我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
每当我感受到这一点,我就发觉自己的身上少了一点什么,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秋千不晃了,焦蜜转过身来,笑着流出了眼泪,“是爱!我少了爱!别人偷走了我的爱,可是我今天趁他不注意,又偷回来了。”
她说着,青松就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自从你拿了那串念珠,我就老是看到我和一个盲僧,就是枉渡寺里那个盲僧,我们两个人的一些事情。
我觉得奇怪,就去四褐山查了,才知道大圆满法师的念珠是可以封存前世的记忆,佛界最忌杀生,所以血能够解开封印,为了验证,我就亲自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用了”
为了拿到念珠,保护焦蜜,骁契在黄泉轮回时,特意留了一丝精魂在鬼族,刚好碰上鬼族二皇子降生,便成了现在的青松。
他是三界罪人,罪孽深重,无法靠近枉渡寺这样大慈大悲的佛教圣地,只能依靠青松的力量拿到这串念珠,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精魂竟然也遇上了焦蜜。
“我告诉你!不出两天,那个家伙肯定会来找我”
焦蜜话锋一转,从秋千上腾的站了起来,眼神笃定。
“那我们要抓他吗?”青松有点不太确定焦蜜的心意。
“当然啦,不仅要抓,还要把他关起来,所以……”
焦蜜向他挑了挑眉,“你要百分百地配合我”
焦蜜的确已经不是焦蜜了,青松知道,在她截住念珠的那一刻,青松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