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曼·巴克斯
宏伟壮丽的心灵王国
在有些地方和时代,神秘的灵性之流在强劲有力地深深流淌。在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在那个世纪的印度和中国。耶稣和沙漠僧侣。17和18世纪波兰和俄罗斯的哈西德派大师们,同一时期的日本禅师们,也是神秘之流的一部分。
从11世纪到14世纪,在波斯帝国,伊斯兰教神秘主义派别苏非派蓬勃兴起,尤其是诗人们。贾拉鲁丁·鲁米(1207—1273)就是那些人类认知与存在的传导者之一。苏非派称鲁米为库特布(Qutb),意思是爱之极。吉拉尼[1](卒于1166年)是权力之极,伊本·阿拉比[2](1165—1240)则是知识之极。经由鲁米而来的,是神性由爱的领域向这个世界的传递。他的诗是他长时间生活在爱的核心中的经验记录。每一个人的内在,都有一个与神性相会的地方。这个相会之处就是人类的心灵。
有时候,我们感觉爱就是我们的专长。尽管这个时代充满了暴力,但我们确实以许多不同的方式在爱。让我数数看。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爱的方式,这个世界因各种各样的野花而显得绚丽多姿。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一种蓝色调,我知道,我感觉到,那蓝色就是爱。我们无法用通常的视力看见爱,但在梦的视野中,爱就在那里呈现,将世界浸湿。我们知道,从外太空看,地球确实是蓝色的。
在诗歌朗诵会上,我这样谈论鲁米的诗歌:“伙计们,这可不是乡村音乐。”听众大笑。鲁米说,要用这样一种方式坠入爱河,它会把你从任何束缚中解放出来。这与孤独的哀叹极为不同:她离开了我,她回到了我身边,她又离开了我。他的一些诗句已被谱成了歌曲。其中有一种分离之苦,但与流行歌词相比,这些诗句来自不同的领域。我并不是说,乡村歌曲中就没有智慧,应该有很多。但鲁米和夏姆士所沉浸其中的爱却包含这些维度,并经由它们而进入苏非派所说的心灵深处。我找不到这个词的同义词,也许没有多少这样的体验,但我遇到了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人——巴瓦·穆哈亚狄恩。我自己并不是教导伟大的爱的谢赫[3]。我平庸、嫉妒、容易分心、健忘。我想要说的是鲁米和巴瓦的境界,而不是我的。在临死之前,邬斯宾斯基[4]在信中告诉J.G.本内特[5]:靠头脑什么也发现不了,他说:“唯一的希望是,我们应该找到一种与更高的情感中心协作的方法。”这就是鲁米诗歌所做的工作。
苏非派说,心灵是“全面的人类现实”,爱的方式就是一条寂灭之路,是“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的至福之路。我们最初的状态是非在,不存在,而我们应把大部分生命用来努力摆脱物质、摆脱头脑和欲望、回到存在与非在的深刻领域上,那里才是我们所属的核心。无梦的睡眠会让人恢复活力,我们却处于无意识之中,可以说,这是对这种状态的瞥见和浅尝。我们就在其中,但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觉知。
绝对的纯粹自性、真如、人类的实相而非情节剧,就是存在的领域,正如禅宗经典《心经》中所描述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为了达到这一境界,你必须在你死前死去。《心经》让人懂得,在那种消解中没什么靠它自己存在。在狂喜的核心,一切相互渗透,心灵的视觉由此开始。
一只碗从屋顶掉落。这并不是理论性的。它是对爱的寂灭的切实体验,也是最不可言说的经验,如果不可言说有程度之分的话。鲁米所有的诗都可以看成爱的诗歌。它们由悲伤、由每一道流经意识客栈的情绪之流来照料灵魂之花的开放。
爱的方式不是宗教性的。它是源头,是宗教性中的渴望。脚印消失在大海边。当我们向彼此鞠躬,脚变成了头,成了一个圆圈。没有人能说清,鲁米和夏姆士,他们谁是老师,谁是学生。恋人、心上人、爱,三者合而为一。透明和微粒的意象、一道道光线、中午的蜡烛、发生、呼吸融入天空的意象。我们在沉睡,并在另一个睡眠中醒来,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醒来……当面纱、语言的迷雾、明显的限制燃烧殆尽。爱的每一个领域都通向展开。这本书也许看似有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从自发的徜徉到成为心灵的主人,但它也可以轻易倒转过来,或以任何顺序排列。心灵和它的许多领域,更像是互相贯穿的球体在运动,是同时发生的多重宇宙,而非一条线性路径。诗歌中的能量领域彼此融合,像海洋的不同层次,又像是土壤的神秘运作,或是山间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
鲁米的转化是朝向大地的,是向下的,而不像一个人因渴望天国而向上飞升。在爱中,没有向上或向下,但如果一个人一定要说,鲁米的诗更多是与纯粹的超越者相伴,还是更多与悲伤的园丁在一起,那他会说,鲁米是一个拥抱大地的人,而不是向上高飞的人,他更偏向于贾马尔(jamal,女性化的包容),而非加拉尔(jalal,男性化的威严)。但正如鲁米自己反复强调的,爱几乎是无法形容的。爱必须活出来,爱总是在行动。
在1910年,当20世纪伟大的神秘主义诗人里尔克看见在开罗的梅夫拉维教团[6]时,他说:“对于鲁米,他的视野已经转变了,因为这是深深臣服之人的奥秘。经由这样的臣服,他进入了那个在其中高度即深度的世界。这就是光明的深度展开的夜晚。”他指的是12月17日夜晚,鲁米在1273年的这一天去世。如今,这一天被用来庆祝他与神性的合一。
鲁米生平简介
1207年9月30日,鲁米出生于阿富汗马扎里沙里夫以西的一个名叫巴尔赫的小镇。当时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正在西征,鲁米一家搬过好几次家,到过沃克什(Waksh,现在的塔吉克斯坦)、撒马尔罕、大马士革,最后在科尼亚(安纳托利亚中部高原)定居。鲁米的父亲巴哈尔丁是一个自成一派的神秘家,他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灵性体悟和灵感。巴哈尔丁去世后,他的著作就成了鲁米最珍爱的书之一。他和他父亲以前的学生布尔汗丁·马哈奇一起研读这本书。他们也阅读萨纳伊和阿塔尔[7]的诗歌,布尔汗丁带领年轻的鲁米连续进行了几次四十天的禁食静修。布尔汗丁本人是一个古怪的隐士,并不关心信仰和派系。他似乎已经让鲁米准备好开始他年轻神秘家的生活,而鲁米与夏姆士·大不里士的相遇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1244年10月下旬,鲁米37岁。夏姆士比鲁米年长20岁,也许30岁。他们的见面和随后的密谈带来了新鲜的故事、神秘的觉悟和爱的狂喜的典范。他们的友谊是伟大的奥秘之一。鲁米的诗歌是对这一奥秘的持续反响。他们在物质层面的分离发生在四年之后的1248年12月5日。有关夏姆士是如何消失的,现在有不同的说法。富兰克林·刘易斯[8]认为,夏姆士被鲁米嫉妒的弟子所杀害的说法,“很晚才出现,只是口耳相传,并且几乎可以肯定毫无根据”。我们现在所能确定的是,我们所读到的诗歌充满了悲伤和狂喜的感觉。无论哪一个版本的传记体情节,都没有足够权威的证据。我们可以让侦探故事歇一会儿。我们有《夏姆士集》《玛斯纳维》、书信、演说、讲道、《鲁拜集》,内容已足够丰富!
夏姆士去世或失踪之后,鲁米又活了26年,在他领导的教团中继续修行,并给我们留下了惊人的遗产。他自然而然地说出诗歌。它们被记录下来,然后他在记录稿上进行修改。鲁米结过两次婚,他的第一任妻子古哈尔·可敦年轻时就去世了。她生了两个孩子,苏丹·维莱德和安拉尔丁。鲁米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基拉·可敦也生有两个孩子,儿子莫扎夫和女儿梅克里。
鲁米生活中最大的谜,当然是夏姆士·大不里士,那个令人惊讶而又古怪的云游僧,他有着沙漠之风的魅力。他曾跪倒在地,祷告要有一个和他有同样见地的同伴。一个声音说道,“你会为此而付出什么?”“我的头。”“科尼亚的贾拉鲁丁就是你的挚友。”他后来说,当他找到鲁米,鲁米刚刚准备好接受他的秘密。但人们分不出,鲁米和夏姆士,他们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弟子。
梭罗[9]前往树林,过着简朴的生活,并找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己。“我不希望过无法称之为生活的日子,生活是如此的可爱。”有些句子让灵魂摆脱社会、个人的习惯而获得自由,这就是我们内心的新生。当夏姆士第一次见到鲁米时,他把鲁米的书扔进喷泉中,其中包括他父亲巴哈尔丁的心灵笔记,他说道:“你现在必须活出你所阅读的智慧!”
鲁米放弃了他的书,他和夏姆士一起静修。鲁米要求燃烧。夏姆士说:“我就是火焰。”正是这些诗歌化为他们的胆量和勇气,让他们进入未知的领域,这些心灵的象限是如此精微而多维。
我为什么还要寻求?
我和他一样。
他的本质通过我说话。
我一直在寻找我自己。
在与夏姆士的灵魂融合之后,鲁米找到了另一个挚友,金匠萨拉丁·扎库布[10],并和他一起做着开启心扉的工作。萨拉丁是一个老人(这时期的鲁米诗歌变得更为安静温和)。萨拉丁去世后,鲁米的抄写员胡萨姆·切利比[11]成了他的知音。他们完成了厚达六卷的巨著《玛斯纳维》。在1273年12月17日日落时分,鲁米逝世了,天空变得殷红。有一种轻微的震颤,仿佛心儿在呢喃。“要耐心,古老的大地!”鲁米叫道,“你很快就会尝到你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