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转不觉,就已经转过了一年。
帝都里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从朝廷里放了年假开始,整个帝都就好像是正式开始过年一般,不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小门小户,都像是拼尽了一年积存的喜悦一般,热闹的庆祝着新年。
年夜饭的菜肴很丰盛,一大家子人在灯火澄明的主厅里推杯换盏,互相眉开眼笑地道着祝福,那亮堂堂的烛火,主人、下人之间的欢声笑语,在寒冷的冬夜里,却显得格外的温暖而寂寞,就好笑是蒙了一层罗纱一般,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独独有一室的光明在静静存在而不被黑暗吞噬。
简清禾是跟着简潋枢一起出现在主厅里的,当他们到的时候,席上姨娘们已经全都落座了。
每个人都穿着最美丽鲜艳的新衣,更是映得这厅堂里熠熠生辉。她们原本都在嘻嘻哈哈地各自说着什么,很是热闹,见简潋枢和简清禾步入厅中,这才住了口,全都纤腰柳摆温温婉婉地站起身见礼:
“少爷、小姐。”
简清禾跟在简潋枢的身后,只是微微垂着眼,对于这些不做反应。简潋枢走在前头,对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径自朝主座方向行去了。
还是像之前一样,简潋枢和简清禾按照规矩,分别坐在主座左右下首的位置,等到他们落座了,大家便又都各自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闲聊着,静了一会的厅里又渐渐喧哗起来。雅香跟在简清禾的身后伺候,因为是以大丫鬟的身份,所以也被赐了小桌的年宴,和其他府里的大丫鬟和管事同席,只是这会主席还没开宴,她这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会像其他管事的一般入席就坐了。
坐在简清禾身边的是沈姨娘,就是在简评章接风的席宴上唯一穿着朴素的那位姨娘,只是今日她倒是穿得艳丽了。她与赵秋的年纪相仿,虽然不似赵秋那般保养的好,样貌艳丽,但是却也温温柔柔,惹人怜惜。
不过这也是男人对女人的看法,简清禾对于她,倒是完全没在意。直到沈姨娘主动开口和她说话,简清禾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什么人。
“小姐万福。”沈姨娘微微欠身,又向简清禾见了个礼。
简清禾原本无事,盯着桌子上的小点心发呆,听见身边人说话,才转过头来看着她,只是简清禾并不记得这位姨娘的名姓,是以只能含糊道:
“姨娘安。”
虽然简清禾素来是这般清冷浅淡的性子,但是看她最开始微皱了一下眉头,沈氏心中也就了然了,继续笑着说道:
“小姐贵人事忙,与我等不不常来往,恐怕是忘了,妾身姓沈。”
被人看穿,简清禾倒是丝毫不在意,在府里,除了父亲的平妻赵秋让自己不得不尊敬之外,姨娘和侍人的区别并不是很大,所以她倒也不觉得尴尬失礼,只是自然地点点头,重新唤一声:
“沈姨娘。”
沈氏也是明事的主,笑着应承下,这才说道:
“自从上次老爷的接风宴之后,倒是再无缘遇到小姐。今日一见,怎么觉得小姐虽然丰腴了点,可是这脸色却不怎么好,小姐可是今日身子不爽利?”
是啊,不管是肚子上还是身上其他地方,简清禾确实长了不少肉,只是因为连日的孕吐所以弄得脸色憔悴,即便这摸了胭脂,也还是被沈氏看了出来。简清禾不会告诉她真实的原因,只随口应承道:
“是啊,这几日胃口不好,夜里多梦,是以气色不佳,并不是什么大事。”
沈氏闻言点点头,继续说道:
“不知小姐可能告知妾身具体的身体情况?妾身曾偶然习得一些医术,说不定能帮小姐解忧呢?”
“不必了,府里安排的大夫时常来给我请脉,就不劳沈姨娘费心了。”简清禾无心与她多言。
这会厅里人多嘴杂,大家都在个子说笑着什么,偏声音都不是很小,简清禾本就被这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闹得有些不适应,偏沈姨娘为了能方便听清跟她的沟通,是以特意微微倾身靠近自己。只是不知道她身上用了什么香膏,虽然香,却让简清禾闻着很是不舒服。
然而沈姨娘却像是恍然不知一般,想要继续和简清禾攀谈,只是还好,这边还没等她开口,那边简评章和赵秋就进来了。
众人起身向简评章和赵秋行礼,然后全部落座,早就等着的厨娘,便赶紧吩咐膳房传菜了。
席上的每个人都端着明晃晃的笑意,觥筹交错,祝福迭起,大家都好似很开心一般地在度过这个一年一度的日子。相比之下,坐在左右下首的简清禾和简潋枢,倒是安静很多。若是有心人一定能看得出来,无论是赵秋还是简评章,似乎都在刻意避开他们两,不会像之前一样多做问询,只是面上互祝几杯酒,道几声祝福而已。简评章甚至连眼神,都有意无意不往简潋枢和简清禾的方向看。
可是不管席上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注定这也是不会被提及的。
一府人,就这样在推杯换盏间,伴着夜色渐渐深沉,新的一年渐渐靠近……
年夜里的宴席开了很久,大家也都吃的很慢,更多的时候,是彼此之间的闲聊,以及听简评章、赵秋、总管以及各院的管事说一说祝福。这样喜悦的日子,且先不说每个人心中真实在想些什么,单是看面上,一派其乐融融。
宴席结束的时候,时间就已经很晚了。简潋枢被简评章叫走了,于是简清禾就在雅香的搀扶下,随同其他人一起起身离去,她心里只庆幸着这一顿晚宴下来,自己倒是没有孕吐的症状,免去向旁人解释的繁琐。
扶着雅香的手,走在相比起往日要明亮很多的小道上,简清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过年啊,过年真的是个好节日!等到过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了,一切都开始往好的地方发展了,一切都是新的模样了!
“小姐,你今日很高心啊!”一边的雅香看见简清禾眉眼舒朗、嘴角带笑的模样,也忍不住笑着说道。
简清禾难得有这样心情好的时候!
她转头看着雅香,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
“嗯!今日是年节啊,自然是高兴的!”
雅香看着她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这才想起来,刚刚在席间的时候,她似乎也喝了两杯酒,这会,怕也是因为酒意上头的缘故吧。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难得是个高兴的日子。雅香只手下更小心地扶着她往夏漪苑走,一边说着:
“正是啊,恰巧今晚连风都不是那么寒冷了,连天公也作美。”
简清禾带着渐深的笑意,用力地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难得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回到夏漪苑的时候,青鸾和红雨、吉安也都在主殿里等着,三人也颇有样式的用了一桌年夜饭,这会估摸着小姐该回来了,便也都在主殿候着呢。
简清禾向来早睡习惯了,加上有了身孕之后,更加的嗜睡,只是今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年夜,守岁总还是要的。
她在雅香她们的伺候下,简单地梳洗一下之后,耐不住困意,瞧着离正夜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合衣在软榻上靠着睡一会,只是吩咐雅香他们,过点的时候一定要叫醒自己,她还想第一时间看帝都新年的焰火礼花呢!
今晚可能真的是天上诸位神明都在体恤人世间的众人,简清禾连梦里都是甜甜的香味。梦里面,简清禾也不知道在发生着什么,只是从心底感觉到的喜悦一层层的荡漾开来,就像是初春看见第一朵富贵牡丹在眼前繁复地绽放一般,就像是淅沥沥的雨水过后,天空放晴,把山色都照的水滴般青翠一般,让她仿佛从灵魂深处听见愉悦的声音。
也不知耽于睡梦中过了多久,简清禾被人唤醒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无比的饱满,就像是睡得异常的长久而满足。
睁开眼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玄黑色刺金虎绣雪锦的长袍,视线上移,正看见简潋枢嘴角带笑的脸孔。还不等她开口,就听见简潋枢带着微微笑意地声音传来:
“做了什么好梦吗?连梦外都是笑着的。”
简潋枢的声音一如往昔一般,低低的沉沉的,带着一点温柔舒朗,却也难得带了一丝暖意。他的声音就像是微风般飘进简清禾的耳朵里,弄得她觉得心底里泛起一点痒意。
收了收嘴角不自觉带着的笑意,简清禾微微有些羞赧地别开目光:
“梦见春天到了。”
简潋枢对于这样的说辞,忍不住笑出了声,却也不再多言。他坐到简清禾的对面,端起手边雅香刚刚沏好的清茶,喝了一口。是上好的竹叶青,虽然是陈茶了,但是宛如清明春竹的清香,加之刚刚简清禾说的话,倒是恍然品到了春天的味道。
简清禾看着他,开口问道:
“父亲叫你去,不是让你去含薇院守岁吗?你怎么还来我这里了?”
原本简清禾以为今晚简潋枢是不会过来的了,即便来,那也是后半夜的事情的,只是没想到,这会他竟然还来了。
屋角的石漏指示着再有一刻钟就是正夜了,脑海中闪过刚刚离开书房时,简评章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终究只是淡淡地摇摇头:
“父亲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想必今晚有很多话与母亲说,我就先离开了。”
江南事忙,简清禾也是知道的,往年简评章也都是过了年夜就启程了,是以简清禾倒是没什么意外,只是今年……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之前不是说……夫人也会去江南吗?怎么还会……”
如果赵秋也去江南的话,两个人又何须急于这一时的闲话家常呢?若是这么说,是不是就代表,赵秋不会去江南呢?
瞧着她的模样,简潋枢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母亲留在这里,就随时都有可能再对简清禾下手,而她在江南本家,还是可以呼风唤雨、锦衣玉食,只是离了帝都权利的圈子而已。但是简清禾不知道,对于一些人而言,权利是比富贵还要重要的东西。
这是简评章与他的妥协,自己也不能做的太过,有些事情也不能让简清禾知道,他只好略作解释地说道:
“府里后院不能没人管,旁人不一定比得上我母亲。况且京中的官妇圈子,也需要有人打理。”
简清禾不是愚笨的人,他这么说,细一思量,也确实如此。赵秋虽然对她不好,但是身为青阳侯的夫人,她确实把青阳侯府里里外外都打点的很好,旁人也没办法能做到如她这般滴水不漏。
压下心中的一丝担忧和不安,简清禾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简潋枢的意思。
简潋枢握上简清禾的手,正打算开口说话,只是出口的声音却被外间传来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嗒嗒嗒的脚步声快速地靠近,只一会的功夫,就到了门口。
是红雨!
红雨疾步走到门口,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喜悦,用眼角眉梢在诠释着勃勃的笑意。只见她面对着坐在屋里的简清禾和简潋枢,清脆地开口说道:
“少爷、小姐,外面下雪了!!”
闻言,简清禾和简潋枢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惊喜。
简潋枢就这么牵着简清禾的手,往屋外走去。
站在屋檐下,主仆几人抬头向上看去,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下得很大,在橙黄的灯火里,飘飘洒洒地往地上落去,一点一点,斑驳了枯槁的地面。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啊!这样大的雪,这样及时的雪,想必来年一定会是个极其美满的一年!
嗵——啪——
皇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那片夜空中,就蓦然绽开一朵无比绚丽璀璨的焰火。
时间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午夜。
这一声响,就像是给了整个帝京一个信号一般,随着皇城上空的烟花接连不断的绽放,帝京里其他的地方,也开始有喧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原本黑暗的天空里,一朵又一朵地接连绽放起璀璨的焰火。
侯府前院的焰火也被点燃了,因为离得近,所以这声音听得格外的响亮,头顶绽放的焰火,也因为铺满了整个视野,而显得格外的美丽。
巨大的声响里,伴着一阵阵传来的火硝的气味,简清禾突然觉得手被人握住的力道变深了。她转头向身边人看去,就见简潋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不断变换的焰火的颜色里,好似满满的都是温柔。
恍惚间,她看见简潋枢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她听见他说: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