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山南侧的一处平地上,因为后面就是百觉寺的殿宇,没有山峰阻挡,所以阳光洒满了这里,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温暖。
王勉向着李香儿的方向走过来,目光越过她,正看见在她身后的简潋枢,脚下一顿,诧异在他脸上闪过,转而又被笑容代替。
走到近前,王勉抬手见礼道:
“简侍郎。”
简潋枢也向前迈出一步,越过简清禾,见礼道:
“王典仪。”
王勉在京中任武职从四品典仪,比简潋枢年长两岁,按照这样的年纪能够做到从四品的位置,即便背后确实有家族势力的帮助,但是也确实是现在王氏一族里年轻一辈最年少有为的一位。
本来王勉应该是京中年少才俊中被人称道的存在,但是简潋枢的出现,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夺走了他身上的荣耀。简潋枢以二十二岁的年纪当上了正二品的刑部侍郎,成了京中最风头无两的少年存在,将末流的青阳侯府生生拉成了可以匹敌四大家族的存在,成为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翘首。
王勉身为武将,与简潋枢的交集并不算很多,但是祖父总是在族中时常感叹,说若是简潋枢出生在自己的家族该多好,这也让王勉实在不喜欢这位人才。
但是表面的礼仪总还是要有的,只见他恭敬地说道: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简侍郎,实在是幸会。简侍郎也是来百觉寺降香的吗?”
站在王勉身后的李香儿,刚刚一心都放到了简清禾的身上,也没在意站在一边没说话的简潋枢,以为是她身边的一个护卫什么的。这会听王勉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京中人人传颂的最年少有为的简潋枢,忍不住也偷眼向他看去。
面对王勉还算恭敬的态度,简潋枢的态度就显得轻蔑多了。他挺着腰背,板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道:
“今日我休沐,无事便陪家姐前来降香。”
按照官阶来说,简潋枢确实比王勉高了太多,是以他这样的态度,也并未有什么不妥。
王勉闻言,这才转眼看向简潋枢身后半步的简清禾:
“原来是简大小姐,在下典仪王勉,幸会。”
简清禾屈膝见礼,也并未多言。
跟简清禾见完礼,王勉转而对简潋枢说道:
“简大人,既然如此巧合在此遇到,不如一同去那边的亭子里坐坐如何?”
简潋枢看了一边的李香儿一眼,沉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也好。”
说着,简潋枢便向他点点头,抬步向那边的亭子走去。
王勉今日也是休沐,恰巧李香儿想来百觉寺降香,于是自己便也陪着一起来了,还让下人们备了一些茶点,特意来看看这里的风景。
这亭子正中间有一个石桌,配了四个石凳,刚好简潋枢、简清禾、王勉和李香儿四个人都坐下了。王家的下人们将备好的精致茶点摆到石桌上,给四个人都倒了茶。
简潋枢端起来喝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味道确实不错。
坐在他对面的王勉开口说道:
“如今快到年关了,想必刑部一定也是有很多事务要忙吧?”
简潋枢依旧没什么表情,打太极一般的说道:
“还好,今年京中没什么人捣乱,所以刑部也没什么重案积压。倒是京中卫,现在的把控要更加严格才是。”
京中卫是指京中所有管理京中安定的护卫队,下设很多的卫队,分科管理各部安定。王勉是京中卫的典仪,协同管理校场的基本操典和人员分配。
王勉笑笑,低垂下眼眸一边整理自己的袖口,一边说道:
“简兄你也说了,今年京中没什么有心人捣乱,京中卫也能松快点,倒不似往年那般严阵以待。”
刚说完,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说道:
“说起京中安定,二皇子当真是功不可没。有羽林卫昼夜巡查,大小案件也能快速查清,是以简大人才能如此轻松来这留云山游玩啊!”
羽林卫是京中巡管的护卫队,直属二皇子统管。
朝中众人也都知道,王氏一族的嫡长小姐是二皇子的皇子妃,王氏一族也自然就是二皇子一脉。
简潋枢闻言,只淡淡地说道:
“二皇子确实管理有方,只是王兄说笑了,到刑部的案件,都是地方要案大案,京中的平民案件,基本是顺天府在管,到不了刑部。”
王勉如何会不知道刑部案件的性质呢,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简潋枢的态度而已。见简潋枢如此撇清关系,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
“简兄说的对,是在下浅薄了。只是二皇子着实是有才识之主,是我辈的标榜。相比之下,东宫的那位就……”
不等王勉话说完,简潋枢眉头狠狠一皱,出声喝道:
“朝臣不得背后妄议皇子,王兄慎言!”
王勉的话语被他打断,见他满面严肃阴沉,却不在意地笑笑:
“简兄何必如此紧张,我们不过是随口聊聊而已,并未妄议皇子啊。再说了,简兄你一心忠于皇上,替皇上分忧督查各位皇子的才识,也是我等为人臣子的责任,不是吗?”
简潋枢表面上是直臣,只是为皇上做事,并未参与皇子的站队。但是其实他们私下里也知道,简潋枢是拥护太子的,也可以说,他是拥护皇上的决定的,所以在各皇子的角逐中,自然就把他划分为太子一脉。
这是朝臣们默认的,事实上,简潋枢也是秉持这种默认的。
心中心思翻转,眸色更加深沉,他深深看了嘴角带笑的王勉一眼,半晌过后,也泛起笑容来,说道:
“王兄说笑了,我不过是小小的侍郎,上还有尚书,考察皇子品性之事,如何也轮不到在下。”
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便王勉并不喜欢简潋枢,对于他的手段还是佩服的,是以听他这么一说,眼中精光一闪,笑意更深,开口道:
“哈哈,简兄说的是,于我等而言,办好自己的差事,为主上分忧便好!不过说起来简兄年少有为,二皇子总是时常感怀若是有简兄相助,京中卫想必能更好的管理京中之事,而不必多花许多时间在顺天府了。”
简潋枢嘴边的笑意更深,兴味地说道:
“哦?得二皇子如此夸奖,在下惭愧。”
坐在简潋枢身边的简清禾,对于他们谈的这些官场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她没见过简潋枢在官场上的样子,只是觉得他这幅样子有些陌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只心中想着,难怪那么多帝都的女子喜欢简潋枢。
“啊——”简清禾正出神的时候,突然就听着身后传来一身丫鬟的惊呼声。
还不等她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感觉突然一阵潮热的感觉挨到了自己的右半边身子,手背上也传来一阵热灼之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主子恕罪、请简大人恕罪!”原来是王勉带来的一个丫鬟,去寺里去了热水过来,但是进亭子的时候,脚下没注意,端过来的茶水直接一点不落全泼到了地上,坐在入口处的简清禾,没能幸免被泼了一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简潋枢已经站起来绕到了简清禾的身后,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
王勉见简潋枢这般,也不好再坐着,连忙起身走过去。而坐着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原本站在亭子外边的雅香和远山,见这边突然一下气氛紧张,也连忙进来查看。雅香忙去查看简清禾,而远山则戒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
简潋枢垂眼睨着跪在地上一直磕头告罪的小丫鬟,见着实是个意外,也不再理会她,转身牵过简清禾的手,轻声问道:
“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其实这水本来也就不是沸水,丫鬟端着走了一路,也凉了不少了,所以沾到身上也并没有多么烫。简清禾任由简潋枢牵着自己的手背揉着,只轻轻摇摇头:
“还好,水并不是很烫。”
一边的王勉见自家的下人闹这么一出,脸上也不好看,对地上的丫鬟呵斥道:
“你这丫头,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要你何用!”
转而看向简潋枢,说道:
“简兄,简小姐可有受伤?是否需要在下现在备马车送简小姐下山去找大夫?”
简潋枢看了眼简清禾手背上被烫红的痕迹,放下她的手,转身看向王勉说道:
“不劳王兄,我这就带家姐下山,下次有机会再聚。”
“哎、简兄”王勉阻住简潋枢,说道:
“简兄,这丫头伤了简小姐,实在是在家治家不严,这丫头便交给简兄处置吧!是就地打杀了还是带回去管教,全凭简兄您一句话。”
原本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闻言连忙跪着转向简潋枢,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嘴里一直告罪:
“求简大人饶命、求简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简大人饶命!”
简清禾眉头皱了皱,拽了拽简潋枢的衣袍。自己本也没怎么着,再说这事王家的下人,即便王勉这么说了,简潋枢也不能真的当真打王家的脸面。
简潋枢感觉到简清禾的意图,也没理会,只转头看了李香儿一样,才看向王勉说道:
“这丫头是你府上的,该如何管教是贵府的事情,我青阳侯府不想代劳。只是依在下所见,恐怕贵府上要好好管教的可不止丫鬟。”
说完,便直接抬脚出了亭子,往百觉寺的方向走去。
站在亭子里的王勉,看着简潋枢离开的背影,转头向李香儿问道:
“我没来之前,你与他们发生了何事?”
之前还意气风发的王勉,这会脸上也是深沉一片。李香儿有点害怕,只含糊地说道:
“……以前在闺阁之时,我与那简清禾……曾发生过一些龃龉……”
王勉虽然对李香儿还算宠爱,但是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些女儿家之间的事情,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只是脑中回想着刚刚简潋枢对简清禾的态度,心中倒是有些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