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阴阳两界
佛说,今生受难是为了来世超度,看重来世,劝导人们为来世在今生承受一切,无论善恶,无论贵贱;道家主张清静修炼为人的根本,而修炼的最佳境界是成仙,追求虚幻的梦境;儒家否定来世,只言今生,倡导人的自我修为、精神提升,着力构建师道尊严、君臣之分的核心体系。
章懿华坚信人生是一次历练的过程。当一切都暗淡了的时候,并不意味着生命没有阳光。很多时候,生命遭受冷落与折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逆来顺受,在慨叹和惋惜中虚度年华。因此,他希望自己是一棵植根于大地的树,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
生活中,作为阴阳属性的男人与女人,当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就会心驰神往,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女人则不然,她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撑一把伞。
九月的富世县城,阳光洒在沱江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箔,就像是在流金淌银。章懿华和易莽娃、舒胖娃的心情比阳光还灿烂,一路打闹着,来到了晨光化工厂大门外。舒胖娃抬眼一望,拉住二人道:“喔豁,那个该死的门卫又在,进不去。”
这舒胖娃长得胖乎乎的,颇像苏联的木质套娃,但他声音却不粗,反而犹如棉花糖,柔声柔气的。他大名叫舒中胜,可舒胖娃这个外号早已取代了他的大名,成了他响当当的称号。
易莽娃摆出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造型,大言不惭地说:“我双枪李向阳进城,还怕他松井的干活?”
站在他身边的章懿华也模仿日本鬼子戏谑道:“那门卫如果问你进城的干活?你敢说是去米西松井的小幺妹?”
易莽娃摸着脑袋,憨厚地咧了咧嘴:“咋个办?我们总不能傻乎乎地待在这里,抱着树等兔子吧?”
章懿华笑道:“啥抱着树等兔子呀,是守株待兔!”
易莽娃露出一脸窘态:“都球一个意思嘛!”
易莽娃本名易天雄,他与舒胖娃截然相反,性格刚烈,声音洪亮,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的特点是从不记仇,有仇当面就报了。
舒胖娃见易莽娃一脸窘态,眨了眨眼睛,说他有个亲戚在厂里上班,可以找亲戚的名义进去。章懿华顿时喜形于色,在舒胖娃肩上拍了一掌。舒胖娃得意地笑了笑,迈开大步就往前走,可没走两步却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得,要不得!晨光厂是军工企业,你看那门卫对进去的每个人都在盘问,万一他通知我亲戚,我拿圆规都画不圆。”
易莽娃立即嘲笑他:“你色心比象大,胆子却小得像针眼!”
舒胖娃反唇相讥说:“你才色胆包天,胆小如鼠!谁晓得那看家狗待在那里就不挪窝了呢!我们就在这里等吧,我不相信那两个漂亮幺妹在家里待久了不出来。”
他说的幺妹,指的是女孩子。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当地人喜欢把未出嫁的女子称作幺妹,既不叫大对方的年龄,又有自己家最小的妹妹的亲切感。
舒胖娃所说的两个漂亮幺妹,是他昨天捕捉到的情报。章懿华和易莽娃跟着他来这里“守株待兔”,就是为了验证舒胖娃这个情报的准确性。
这天早晨,章懿华吃过饭后,又在家里拿起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来阅读。他越往下读,越觉得有意思,尤其是对爱因斯坦“人类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出的事”这个思路十分赞赏,不由合上书,走到门前那棵黄桷兰下沉思。
这个时候,巷子里传来了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老九,又在啃书啊!”
“天天在家看书,你就不怕憋死?”
来人就是易莽娃和舒胖娃。易莽娃拿过章懿华手中的书瞟一眼,扔在了凳子上。章懿华急忙捡起来,就像易莽娃摔了他的宝贝东西,心疼地说:“你轻一点好不好?这可是一本好书!”
易莽娃不屑一顾地说:“这书有啥看头嘛!”
章懿华轻抚着书面,神往地说:“它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科学哲学家爱因斯坦的经典著作,它在天体物理研究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舒胖娃不由好奇起来,叫他讲讲书的内容。章懿华回答说:“爱因斯坦认为,时间与空间,以至宇宙万物,都是相对的,因时空条件状态而发生变动。他还用许多假设,解释了现代物理学的很多重大难题,同时,也为辩证哲学提供了广阔的思维路线。”
舒胖娃问啥是辩证哲学?章懿华于是侃侃而谈,说在爱因斯坦的眼里,人类相对于宇宙,只是宇宙总体中极其渺小的个体。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人类总体的生存时代也是有限的。因此,人类只能以有限的实践去检验那些关于“有限事物的学说”是否是真理,还无法去评判那些关于“无限宇宙学说”是否是真理。无限宇宙在它的宏观方向,还存在无限层次的超集团恒星系;在它的微观方向,还存在无限可分的微粒子。
章懿华说的这些科学理论,易莽娃听得满头雾水,舒胖娃也觉得索然无味。“哼!我当是啥子好书呢,原来是这些咬不动的牛筋呀!”
舒胖娃轻蔑地哼了一句。章懿华立即纠正他:“不!这是爱因斯坦研究天体物理全新的观念,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方法论!”
易莽娃不解地问他:“你不是喜欢文学吗,啥时又对天体物理感兴趣了?”
章懿华说:“对自然科学感兴趣,并不影响我对文学的爱好嘛!”
易莽娃埋怨他天天像耗子掉在字纸堆里一样,没意思!舒胖娃立即模仿列宁的口吻教育道:“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你章懿华再这样下去,可就是货真价实的臭老九了!”
说着,他拍拍章懿华的肩膀:“走,逛街去!”
章懿华辍学后,在家学习与之前在学校一样勤奋,并已形成规律。在这个读书无用的年代,喜欢看书或许有一点知识的人都被贬称为“臭老九”,因此,朋友们便送了章懿华一个老九的绰号。
高兴的时候,他们叫他老九;不高兴的时候就直呼臭老九。章懿华心里有一条戒律:从不担心自己努力了不优秀,只担心优秀的人比自己更努力。因此,他认为这个时候到街上去闲逛纯属无聊,不想浪费时间。舒胖娃神秘兮兮地说昨天在西门看见两个幺妹,那个漂亮简直不摆了!
易莽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坏笑道:“怪不得你小子今天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原来昨天去打偏花儿了。”
他说的打偏花儿,就是找姑娘玩耍的意思。北京话叫拍婆子,重庆话叫泡马子,杭州话叫打套儿,山西话叫混汝子。这打偏花儿既没有到达处对象的地步,也没有进入谈恋爱的境界,多半是男孩子对女孩子一厢情愿的追求。他一把抓住舒胖娃的肩膀,叫他快如实招来!舒胖娃申辩说:“离打偏花儿还远着呢,你快把手松开!”
易莽娃不但不松手,反而将舒胖娃的手反扭过来,威胁道:“我说舒胖娃,咱们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舒胖娃想挣脱却挣脱不了,只好求他轻一点。
章懿华也觉得好玩,站在易莽娃一边结成统一战线,叫舒胖娃坦白交代。舒胖娃挣脱不了,只好委屈自己,说仅仅看了几眼。章懿华追问他是不是实话。舒胖娃说:“我向毛主席保证!”
易莽娃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你保证顶个屁用!”
章懿华干脆一针见血地说:“自古没有见到猫儿不贪腥的,何况你还是一只荷尔蒙过剩的公猫!”
舒胖娃反咬一口说:“臭老九,你才荷尔蒙过剩呢!”
接着指天发誓道:“我舒中胜毕竟受过九年正规教育,违法的事情绝对不会干!”
易莽娃讥笑他的话没有几回不打折扣。舒胖娃瞪了易莽娃一眼,狡黠地一笑:“不瞒哥们,我倒是有一个惊喜的发现。”
易莽娃穷追不舍:“我说嘛,舒中胜就是输中胜,没有白跑路的!快说,究竟发现了啥?”
舒胖娃兴奋地说:“那两个幺妹是晨光厂的,我跟着她们一直跟到了厂门口,要不是被大门口那个戴红袖套的家伙拦住,她俩的生庚八字我都弄醒豁了。”
易莽娃一拍大腿:“走,咱们到晨光厂去看好戏!”
章懿华并不乐观:“我说舒胖娃,你那眼睛常把韭菜看成吊兰——就会看走眼!那两个幺妹真值得你去追?”
“你的眼睛才会把韭菜看成是吊兰!听清楚,咱的眼睛是飞行员的材料——天上飞过一只苍蝇都看得一清二楚。”
舒胖娃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要跟章懿华打赌:“如果你瞧过比那两个幺妹更漂亮的女子,我就学韩信,从你胯下爬过去。如果你输了,那个皮肤白一点的幺妹就归我,跟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章懿华没有兴趣去打偏花儿,对舒胖娃津津乐道的幺妹也就无动于衷,而且他家庭贫穷,母亲也才去世不久,他没有心思出去寻欢作乐。舒胖娃猜想章懿华还沉浸在母亲离去的悲痛之中,便劝他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应该出去散散心。易莽娃也安慰他,叫他想开一点。舒胖娃又抬出伟人来帮忙,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边说边将章懿华往外拉。易莽娃还主动去把门窗关好,在后面推着他走。两个好朋友连推带拉,硬是将章懿华弄到了大街上。
易莽娃想起舒胖娃刚才说的话,问道:“要是老九瞧过比那两个幺妹更漂亮的姑娘,你就从老九的胯下爬过去,此话当真?”
舒胖娃语气强硬地说:“关键的你别忘了,你们输了,那个皮肤白一点的幺妹就是我的,你们不能跟我抢,尤其是老九,一双眼睛贼毒,最会打偏花儿。”
章懿华脸色一沉:纠正道:“别张起嘴巴乱说,我可从来没有打过偏花儿。”
易莽娃拍着章懿华的肩膀,越俎代庖地说:“那咱们就一锤子说定了?”
舒胖娃坚定不移地回答:“君子一言!”
章懿华不得不表态:“驷马难追!”
易莽娃好生快活:“哈哈,有好戏看了!舒胖娃,舒——韩信!走,向晨光厂出发!”
说着将双手合在一起当做进军号角吹了起来:“嗒嗒嘀嗒,嘀嘀嗒嗒……”
离开章懿华家后,正处于拎着野心晃荡年龄的三个小伙子便嘻嘻哈哈、唱唱哼哼地来到了晨光化工厂。
晨光化工厂实际上叫晨光化工研究院,当地人觉得说研究院文绉绉的,不上口,都称它化工厂。该院于1965年集全国24家科研院所的技术优势组建而成,是我国专门从事高分子合成材料研制和生产的重要基地之一,其产品广泛用于航天、航空、电子、石油、化工和机械等工业的尖端项目,是“大三线建设”的核心企业,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最疯狂的年代,这个单位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小的,加之它有军工企业的背景,常年掩映在沱江之滨的绿荫环抱中,显得神秘莫测。
太阳越爬越高,已经照射到章懿华他们站的地方了。三人躲到一棵高大的桉树下,强烈的阳光还是透过树枝稀疏之处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但对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来说,渴望与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相见的心情,已经让他们无视骄阳的存在。因为他们心中有期待,这种期待是他们这个年龄最诱人的内容。
期待的时光让他们的双脚麻木得开始提出抗议,秋老虎似乎对他们的痴情也不太理解,暖洋洋的阳光变得像火球一样毒辣,三人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海魂衫,章懿华不满地问舒胖娃:“你是不是在拿我们当猴耍,想把我们晒成肉干?”
“老九,你咋个也像猴子那样性急呀!俗话说,久等必有善。这打偏花儿,就要有耐心,心急吃不下热汤圆!”
“舒胖娃,我看你是猪八戒做梦娶媳妇,想打偏花儿都想疯了,让我们来陪你开心。”
易莽娃也是满脸不高兴:“老九,先说好了的,叫舒胖娃从我们胯下钻过去,好不好?”
“好主意!”
章懿华伸手去抓舒胖娃,舒胖娃发现不妙,撒腿就跑,跑出不远,他又跑了回来,高兴得直嚷:“瞧!出来了,就是那两个幺妹!”
章懿华举目一望,只见两个女孩正手挽着手从厂里出来,那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个子高挑,可能有1.72米,或许1.71米,另一个着紫罗兰色裙子的女孩比她略矮一点点。她们亭亭玉立、英姿飒爽,越走越近。穿白色裙子的女孩五官端正,一双杏眼灵动得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不用开口就有丰富的表情,让章懿华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一瞬间又想不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终于想起了电影《英雄虎胆》中王晓棠扮演的女特务阿兰。虽然那是一个女特务,但她那双如梦似幻的眼睛,跟眼前这个女孩何其相似!而这个女孩微笑中释放的青春光彩,则像洁白无暇的牡丹一样灿烂,又比王晓棠扮演的女特务更阳光、更妩媚。怪不得舒胖娃对她过目不忘,一路上提醒章懿华和易莽娃不要跟他抢,她确实美得晃眼睛。另一个身着紫罗兰色裙子的女孩也是长得端庄大方、楚楚动人,只是肤色没有前者白,但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格外健康,尤其是她笑起来露出的两个梨窝,将青春少女的幸福和甜蜜溢满面庞,一看就来精神。章懿华马上将她们和白牡丹、黑牡丹联想在了一起。
当时对女人的审美标准往往围绕样板戏中吴清华、喜儿和李铁梅打转转,认为她们就是美丽的代言人,而长着柳叶眉、杏仁眼、玲珑鼻、樱桃嘴的女人都是病态,是小资产阶级的化身。然而,在三个小伙子眼里,尽管衣着薄如羽翼的吴清华和喜儿使出浑身解数在舞台上露胳膊亮大腿,除了对她们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对南霸天和黄世仁恨之入骨外,怎么也感受不到她们美的力量,心中更不会荡起青春的涟漪。可是,当这两个充满小资产阶级“病态”的女孩一出现,他们的表情就完全变了,目光立即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谁上?”
舒胖娃望着两个越走越近的女孩激动得慌了手脚。章懿华也被两位姑娘的美貌乱了方寸:“当然,当然是你上了。”
易莽娃一掌将舒胖娃推到前方,逼着他上前线:“这回就看你的啦!”
舒胖娃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去冲锋。
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叫白琳娜,和她手挽着手的是她的好朋友殷笑英,她俩高中毕业后闲居在家里,等待着上山下乡,和三个小伙子一样,当时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是时间。由于闲得实在无聊,两人便常常结伴去逛商场。她们逛商场很少买东西,一是商品奇缺,值得买的要凭票供应;二是父母忙于神圣的革命事业,生活并不宽裕,没有多少闲钱可供子女潇洒。两个女孩逛商场,也许是想打发无聊的时光;也许是想借此展示青春的美丽,因为他们所到之处常会引来一束束欣赏的目光,这无异于给寂寞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自信和乐趣。
“你好!好久不见了。”
舒胖娃一上前就热情地跟白琳娜打招呼。“你是——”白琳娜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熟人似乎并不认识。舒胖娃热情不减:“难道你忘了?”
白琳娜见他不像是坏人,客气地问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舒胖娃依然沉浸在久别的重逢中:“我表叔、表娘和你父母都在一个厂上班。”
白琳娜迟疑地说:“你表叔是?”
舒胖娃满脸堆笑:“彭奇税。”
他把彭说成了盘,这是当地方言的发音。白琳娜似乎没有听说过,问道:“那你表娘呢?”
舒胖娃笑容不减:“易露雯。”
“不会吧?”
殷笑英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笑,接过话来:“你表叔是蛇,你表娘是狗?”
舒胖娃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幺妹,骂人可不好!”
殷笑英仍然笑个不停:“我哪敢骂你呀,是你自己说的嘛!你表叔是盘起睡,只有蛇才盘起睡;你表娘叫一路闻,狗狗才是一路走一路闻嘛!”
舒胖娃并不觉得尴尬,他要的就是这种轻松活泼的效果,但面部表情却相当认真:“我表叔叫彭奇税,不是盘起睡;我表娘叫易露雯,不是一路闻!”
殷笑英听他这一辩解,更是笑得花容乱颤、乐不可支:“晓得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这样‘优雅’的名字!”
白琳娜也抑制不住掩嘴而笑:“那你叫什么名字?”
舒胖娃见白琳娜搭话,感到有戏了,赶紧回答:“我是舒中胜呀!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舒中胜?”
对这个充满搞笑色彩的名字,白琳娜完全明白了,脸上不由露出愠色:“我想起来了,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你!”
殷笑英接过话,俏皮地说:“我有一个同学跟你的名字差不多,只是他不叫舒中胜,而是舒中输。”
说完牵着白琳娜扭头就走。舒胖娃叫住殷笑英:“别走啊!舒中输是我哥,你认识他?”
两个姑娘笑得弯下了腰。殷笑英止住笑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呀!”
舒胖娃无话找话:“没有啊,我很健康啊!”
章懿华知道他们再说下去就尴尬了,急忙走上前彬彬有礼地对白琳娜说:“这位同学,我倒是在哪里见过你。”
白琳娜和殷笑英同时愣了一下,心想怎么又冒出一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但见章懿华和颜悦色,英俊潇洒,白琳娜不由礼貌性地问道:“你又是谁?”
章懿华不卑不亢地说:“在县文化馆业余文艺骨干选拔赛上,我吹笛子——”
白琳娜一脸认真地回忆说:“我是参加过县文化馆业余文艺骨干选拔赛,很抱歉,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章懿华暗自高兴,这一蒙竟然蒙住了,他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你天生一副跳舞的身材,你的舞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白琳娜见章懿华满脸阳光、和蔼可亲,绷紧的面容逐渐泛起了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易莽娃终于找到一次插嘴的机会,连忙主动介绍:“他叫章懿华,我叫易天雄。”
“章懿华?”
白琳娜高兴得瞪大了眼睛,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在她眼里:小伙子五官端正、鼻梁挺拔,一双眼睛犹如鹰隼般犀利、明亮,深邃得能映出人的影子;嘴唇有棱有角,但又不生硬,开合之间露出两排贝齿,将他的自信和坚毅不显山不露水地挂在唇边。他的脸庞上半部呈国字型展开,过了耳垂将下颚做了巧妙的处理,也就是收敛了一下,在四棱方正之下补充了一个横着的小长方形。正是这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将小伙子的美感和力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既明显又不张扬,给人充分的信任感和亲和力,白琳娜惊喜地对他说:“你经常在县业余‘文艺创作’上发表文章?”
“是啊!你记得我?”
“岂止记得,你有一首诗歌我都能够背诵了:‘掠过乌云酝酿的波浪,将蓝天开垦为赭色的土壤;生命是一次翱翔的过程,弧线抛出骠悍的目光;喜欢在血与火中擦拭思想,让闪电脱颖出扭不断的锋芒。’”白琳娜兴奋地说:“这是你写的《鹰之羽》,我没有记错吧?”
“你的记忆力真好,一字不差,请问你的芳名?”
章懿华听她说话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字正腔圆、清晰好听,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我叫白琳娜,她是我的好朋友殷笑英。”
“章懿华,琳娜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写的诗哩!”
“白琳娜?”
章懿华不由眼睛一亮:“杜鹃在树枝上呢喃,柳絮吐出淡淡的鹅黄;麻木的灵魂开始复苏,失落的心回到了祖国的胸膛……发表在‘文艺创作’上那篇《游子吟》,可是你的大作?”
白琳娜满面谦逊:“是我的习作,让你见笑了。”
章懿华由衷地赞道:“漂亮的幺妹很多,但像你这样既漂亮又有才气的幺妹还真少见!”
白琳娜顿时羞怯起来:“你这样一说,我都找不到北了。”
舒胖娃在一旁恭维:“老九说得没错,像你这样美丽漂亮、才华出众的幺妹真是不多!”
白琳娜莞尔一笑,她这一笑,仿佛阳光四溢,让人从头到脚感到温暖。
章懿华被她的笑容鼓舞,趁机问道:“照此说来,咱们不是初识,应该是邂逅了。”
白琳娜觉得他的话一下子就拉近了大家的距离,笑得更加灿烂:“邂逅?”
章懿华点点头,满面阳光地笑道:“对!咱们可以说是邂逅,用不着陌生。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白琳娜像对待老朋友一样诚实地说:“我在县文化馆陈老师那里借了这本书,看完了,准备去还他。”
章懿华见她手上拿着长篇小说《牛虻》,便如数家珍地说:“这本书不错,它以牛虻坎坷的命运为背景,描写了牛虻受尽摧残和压抑后终于觉醒,并背叛曾经笃信的上帝的人生经历。”
白琳娜也侃侃而谈:“就是,牛虻抛弃上帝后,投入到火热的革命斗争中,锤炼成了一个为意大利的统一和独立忘我战斗的英雄,令人思考。”
章懿华灵机一动,邀请道:“正好,我们也要到文化馆去,咱们一块儿走,好吗?”
殷笑英求之不得,接过话来说:“好啊,有你们在身边,我们就不怕小流氓纠缠了。”
易莽娃赶紧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表示:“有我们在,你们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通往县城的道路两旁,盛开着一簇簇色彩斑斓的美人蕉,有的红艳艳的像燃烧的云霞;有的金灿灿的似夏天的麦穗;有的紫幽幽的像节日燃放的烟火,它们将这个成熟的季节装点得姹紫嫣红、如诗如画。几个年轻人尤其是三个小伙子完全融入了与异性接触那令人心跳的遐想之中,走起路来仿佛踩上风火轮的哪吒。
走得太急,白琳娜脸上泛起了红晕,脸庞更加妩媚动人,舒胖娃回头看时不由心旌摇曳,没忘提醒两个伙伴:“白琳娜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能跟我抢啊!”
易莽娃笑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她弄到手。”
说着转身亲昵地给章懿华一拳:“你呀,真有本事,竟把艳遇当邂逅。”
舒胖娃一听,更不放心章懿华了,再次提醒说:“老九,你我有言在先,你得守信用!”
章懿华笑道:“我不跟你抢,你放心吧!”
易莽娃突然挤到章懿华和舒胖娃之间,笑嘻嘻地问舒胖娃:“你表叔表娘真的叫彭奇税、易露雯?”
舒胖娃拉下脸,嘴一瘪:“你表叔表娘才是盘起睡、一路闻呢!我那是为了引起她们注意瞎编的!你真是脑袋大,脑花儿少。”
易莽娃碰了一鼻子灰,叹道:“你真有出息,为了套近乎把亲戚都当畜生了。”
白琳娜走上前笑盈盈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章懿华轻轻一笑:“舒胖娃在夸你们呢!”
殷笑英嘴快:“是在说我们坏话吧?”
易莽娃答道:“舒胖娃说你们像两朵美丽的牡丹花。”
白琳娜觉得有趣:“真的吗?”
章懿华补充道:“他说你俩往这路边一站,旁边的美人蕉都黯然失色了。”
白琳娜一笑:“你们尽拣好听的说,都快让我们晕头啦!你说是不是?笑英!”
殷笑英扭头和白琳娜一笑,目光却落在章懿华脸上:“就是嘛,等一会儿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你们可要负责哟!”
舒胖娃趁机玩起贫嘴:“没问题,我们实行三包,包吃包住包来回!”
殷笑英装作严肃地说:“瞧,露出狰狞面目来了吧?”
易莽娃又奏一本:“可不,舒胖娃表面上像一个弥勒佛,实际上獠牙凶得很!”
舒胖娃不乐意了:“你的獠牙才凶呢!恨不得把人家两朵鲜花,栽在你这堆牛粪上!”
易莽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不懂吧?牛粪可是滋养鲜花的好料!”
殷笑英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抑制不住好奇问舒胖娃:“你表叔表娘真的叫彭奇税、易露雯?”
舒胖娃狡黠地一笑,言而有信地说:“骗你的是阶级敌人!”
殷笑英信以为真:“有意思!”
章懿华诡秘地一笑,擂了舒胖娃一拳:“真有你的!”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迎面走来,热情地跟章懿华打招呼,并意味深长地扫了白琳娜和殷笑英一眼。章懿华不由腼腆起来,赶紧叫了一声赵姐。被称作赵姐的这个女子是章懿华哥哥的女朋友赵晓岚,她把章懿华拉到一边,轻轻问道:“你哥哥来信没有?”
章懿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没有,你有哥哥的消息吗?赵姐。”
赵晓岚神情严峻地说:“我也没有。你一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改天我再到家里去看你和懿美,我走了。”
说着一边走一边又瞟了两个姑娘一眼。
殷笑英见赵晓岚走了,神秘兮兮地对章懿华说:“她好漂亮哟!是谁呀?”
“他哥哥的女朋友。”
还没等章懿华开口,易莽娃已经帮他做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