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鸣理智的当天晚上韩茉的失眠加重了,药石无医。
距妄事发生过去一个月后,韩茉瘦了一圈,身为生物学硕士,她明白她已经严重抑郁了,可她绝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陷害,“要答案”仿佛成了她的执念,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烈。
怎么就前途尽毁了呢?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六年的青春啊……
这天晚上,韩茉如常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得到答案的途径,早上迷糊睡着前,她向冥冥中的超能祈祷,希望能得到一些启示。
恍惚间,白雾升腾,她听见试管细碎的磕碰声,就是知道自己回到了高中化学实验室,心里莫名紧张。一个男生的低语近在耳边,却怎么也听不清,更看不到他的脸。
这个年纪还会梦到青葱时光,可是谁?在说什么?
现实中的韩茉在枕头上挣扎着抬头去看、去听,以至动作太大弄醒了自己。
从那天开始,这个梦境再不肯离开韩茉,让她备受折磨。为了保障工作质量,站好最后一班岗,她向公司请了两周假,预约了心理医生,但求尽快回复,同时有了辞职的想法。
她不想被公司勉强留用,她有头脑、有实力和能力,用不着雇主施舍;她也不愿面对协商解约的过程,相较于不菲的解约费,她更在乎尊严,她是人,不是商品。
但什么时候辞职最合适,她还没法敲定,因为认识周立鸣的人都是她的同事,放弃工作等于放弃线索,但不放弃工作,她又备受煎熬。
假期的第一天就在纠结中渡过了,心理压力让她无心其他。
傍晚,她的高中好友赵瑜,发来微信:
--这个周末,刘文意,我,还有张巧娇要聚会,你来吗?
韩茉犹豫。
从小,生活让她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除了主动接近她的赵瑜,她和其他同学基本没什么交情;大学和留学时也是如此,除非别人靠过来,她不会主动分神去了解任何人,以至于工作后仍拙于交际,连男朋友都没谈过。
同学聚会,她去了有什么意义呢?
--出来散散心嘛,老宅着对身心不好哦。
是呢,韩茉想,她从没有过如今的苦闷,独处时感觉更糟,不如试着出门调剂心情吧。
就回:
--好,给我时间地点吧。
赵瑜很快回复,韩茉倒在床上,双眉紧锁,因为只要一安静,周立鸣的话就再次响起:
十几岁就为你断送了未来的少年……
直觉告诉她,这似乎就是答案的“钥匙”,可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他是为了打击我随意编造的吗?
韩茉再次倒放记忆,仍然无果,倒因为用脑过度,开始头疼。
很倦但肯定睡不着,何况今晚她要去大学好友家吃饭,很早就约好了的,她不得不强打精神伪装轻松,不想让好朋友看出异常,好友怀孕了,不能让她担心。
韩茉头晕脑胀的敲响了滕飞菲的家门,开门的是她老公莫执,韩茉细挑身高视平线也只到他胸口。
“嗨。”
韩茉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十分苦涩,莫执的低声问:
“怎么这么蔫儿啊?出事儿啦?”
这个时候滕飞菲在屋里喊:
“韩茉吧?快进来!”
她只好眨眨眼算是承认。
莫执拍拍她瘦消的肩膀,脸上满是会意:
“等会儿我送你时再细说。”
韩茉虚弱的点头,进屋和闺蜜拉手说着怀孕的事。
一开始韩茉还勉强应对自如,接下去就不停走神,滕飞菲只好拍醒她:
“怎么了你?肯定有事!”
韩茉是个除了工作和自理,其他方面都稍显不足的人,被看穿了也没能高超的掩饰过去,一个苦笑就让滕飞菲确认了猜测。
“别让我着急,快说。”
韩茉没办法,但顾忌好友孕中,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一个下属在工作上出了纰漏,让她被总裁责问了。
滕飞菲曾是大学辩论社的主将,为人冷静理智,知道没出大事,好言劝解到:
“这种人最好弄走吧,不然跟个定时炸弹一样在你身边,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连累你。”
韩茉心中哀泣:我已经被连累惨了。
成长艰难,打拼不易,韩茉不是受不住事情的人,只是最近太郁结,需要吐槽疏散:
“我也这么想,只不过这件事就像臭老鼠,搞我都厌恶工作了。”
“千万别这样,一事归一事。”
滕飞菲开导她,韩茉苦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莫执叫她们吃饭,饭间毫不忌讳的给韩茉夹菜,好在滕飞菲一直低头吃饭,韩茉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冷面以对,不吃他夹过来的任何东西。
莫执,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家伙!
莫执是两人同校不同系的师兄,比她们大一级,曾经是校篮球队队长。虽然长得一般,却有不少女生迷恋他球场上的风采,可莫执喜欢的却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韩茉。
通过活跃于社团的滕飞菲,莫执拿到了韩茉的手机号码。在他的无孔不入的追求下,韩茉罕见的答应与他到学校咖啡馆谈谈。
“我讨厌篮球、讨厌打篮球的男生、讨厌粗鲁的男生。你打篮球并且开口必说‘三字经’,所以我们不可能。”
这么强悍直接的打击,让莫执的笑凝在脸上。
发生了什么?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全盘否定了?
“我、我不是说脏话,TMD这就是个发语词,就跟楚辞的‘呜呼’一样。”
篮球是他毕生所爱,他只能比比划划牵强解释口头语,可韩茉根本不理,面无表情的起身要付钱,莫执赶紧按下她。
“我改不行吗?”
他执着的看着韩茉,对方只是摇头。
“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说你别再找我了,我们专注学业,做普通同学。”
脸是真的疼啊。
莫执生又窘又急,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憋的脖子都红了。
他不是没人追,吃个小妮子的瘪,纯属自找。
“作为普通同学,我不想讨厌你,所以请别按我肩膀。”
什么上学时、毕业后?她哪有恋爱的时间和资本?
自己找罪受的人也有尊严。
莫执坚持了一下,无力的垂手,韩茉立刻站起来,迅速离开,那万里雪飘的寒凉背影让莫执终生难忘。
他莫大队长的人生初表白,就这样凄惨挫败。
如果他知道几年后在美国,同样狂追韩茉的某人,待遇比他还要惨,却至今没放弃,心理可能会平衡些。
饭后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到了九点半,莫执跟滕飞菲请假去送韩茉,飞菲是个心胸大度的人,还要求莫执送她到地铁。
于是,莫执就陪着韩茉往地铁站走,提起她进门时的话题。
“出什么事儿了?”
韩茉实在需要倾吐,低头想了想,还是跟他说了,料到他一定会大骂着提出帮她揍人,赶紧补上一句:
“他现在也走了,不会有什么事了。倒是他说的话,我很介意。”
韩茉又爸周立鸣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莫执瞪大眼睛,厚着脸皮笑了:
“断送一生?要说倾心一生我倒信,因为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少,比如我,嘿嘿。”
韩茉虽不是高分美女,但看了特别“舒服”。许多女孩都被人好心形容为气质好,可韩茉却真的是气质如谷兰,行止若云水。
滕飞菲不在场,韩茉积攒的火气终于可以释放了:
“莫执,我看你是个好人才乐见飞菲嫁给你,你应该知道忠诚是婚姻的保障,可你这么轻佻,让我怎么有脸见飞菲?”
出社会后莫执联系韩茉,滕飞菲作陪,看出飞菲对莫执有意后,他们的婚事还是韩茉顺水推舟成就得呢。
看韩茉真的动了气,莫执立马认错:
“好好,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这样了成不成?我真是个好人,对滕飞菲同志之心天地可鉴。”
莫执手指天空。
这倒是事实,他对老婆,恰当的比喻就是狗狗对主人,心随她动,厉行禁止,唯有嘴上轻浮的毛病一直没改。
“必须改!如果因为这个习惯伤了飞菲,我会把你的手指、脚趾一节、一节的掰断!”
不是一根根,是一节节。
“是是是是!”
莫执惶恐的应承。
韩茉虽然是说着玩儿的,但她真的有实力做到。
飞菲悄悄告诉过他,韩茉一进大学就秘密苦修马伽术,有次飞菲去武馆找她,亲眼看见她把以色列女陪练的胳膊给卸了,当然不是故意的,当然赔了钱。
后怕了一会儿,莫执正经起来分析说:
“十几岁断送?如果真有这事,很可能是你高中时,因为你大学的经历,飞菲都知道的,我也知道不少,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闲话了半天,只有这句话点醒了韩茉。
她十六岁就上了大学,总认为有些疯狂事只会发生在那四年,根本没把高中三年考虑进去,那时候她还太小了。
“对啊,我这几天的确总梦见高中那会儿。可当时我都是家、学校、课外补习三点一线,真的没害过谁。”
“这我信,”莫执知道她推崇君子之交,不会欠那么大的人情,“说不定那个混蛋就是乱说的,想让你堵心。”
“我也这么想过,可直觉不是。虽然他是害了我,但我了解他的个性,要么不说,要么说实话,不会无中生有。”
这个评价让莫执无语。
到底该说韩茉单纯还是不成熟呢?如果真是诚实可靠又怎么会陷害她呢?个性是可以装出来的。
可莫执不像某人,不太会宽慰人,只能帮着出主意:
“你问过高中同学没有,或许你认识的人出过什么事儿?比如说在去你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你可能不知道,但别人也许记得。”
韩茉听了,以拳击掌:
“巧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周末正好同学聚会,到时打听一下。多亏你今天送我,这事千万别让飞菲知道。”
莫执听了有些心疼她,韩茉虽然表现得自持,可要不是烦晕了头,也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知道。你啊,不是最近失眠吗?回去好好补一觉,再好的脑子老这么转着也要罢工的。后续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告诉我。”
站在地铁口,莫执认真的说。
韩茉登时涌上负罪感。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莫执这个人她都不大看得上。可在这个艰难的当口,第一个给她体恤的竟然是他。
“莫执。”
“在!”
和大学时一样的回应。
韩茉看看他弯起了眼睛:
“谢谢你!”
“哎呦!”莫执疯狂的抓头摆手:“你可酸死我了,我从没把你当外人,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
又是年少时的女神,又是她和飞菲的媒人,以后可能还会是他们家娃的干妈呢。
韩茉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不自在,扭头匆匆的下了地铁。
身后,莫执大声嘱咐着:
“路上小心,到家来个电话。”
下楼梯的韩茉眼眶一下子红了,连忙捂住鼻子憋回去。
独自一人面对挫折时,她还能绷着一个弦不让自己倒下,可别人一关心,她就险些失控。
上天给了她冷漠的性格,可这样的她,却总遇上温柔的人,何德何能?
另一边,莫执慢悠悠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滕飞菲直勾勾的目光,他赶紧跑过去蹲下:
“老婆,你的眼神要吓死我了,是不是孩子不好了?”
滕飞菲绞着手,难得女人气的说:
“莫执,你那么喜欢韩茉,等孩子十八岁以后你可以去找她,之前不行的。”
原来飞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善意不道破,很有巾帼胸怀。
莫执被吓了一大跳,呆了半天,搂着滕飞菲说了句她想不到的话:
“飞菲,男人的喜欢和爱有着根本的区别,你懂不?”
此言一出,滕飞菲立刻冲进厕所吐了起来。
莫执跟去帮她拍背,突然记起自己被韩茉拒绝后,飞菲劝他说,韩茉家境不好,所以她封闭自己一心往前冲,所谓的冷淡都是不得已的。
是冷淡还是自卑?能撮合她和飞菲、能真切关心朋友的人绝不冷漠。或许是过去的艰苦让她觉得幸福太远吧,有个男人替她扛就好了。
只是不知这朵美丽的茉莉,最终花落谁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