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日子越来越近,各种寄托哀思的文章渐渐多了起来。如往年一样,近几天,老天收起了初春的笑容,阴沉着脸。气温更是一夜间回到了初冬,飘下的几滴冷雨使人感到寒意。思绪伴随着天气的变化感到压抑,老是睡不踏实。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墓园看看母亲,今年也是一样的。早些年采用壁葬的时候,我会把母亲抱出来,找一块空地,让她坐下,我给她摆上好吃的,磕三个头,拉上一会儿话,临别时再给她些冥币。再后来,我张罗着给她在九泉之下买了间房子,想让她在那边尽量住得舒服点。当然,我也明白,我终究会慢慢变老的,总会有抱不动她的那一天,这样做的目的也是图个省心省力,图个心安吧。
母亲是1994年4月4日凌晨走的,是在她虚岁六十四岁那年。她这一走已经是二十多年了。从此,4月4日于我是个不敢忘怀、永远铭记在心的日子,也是个感到恐惧、无限悲伤的日子。
自记事起,母亲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满头的白发、紧锁的眉头和不屈的脾气,很少见母亲开心地笑过。
记得在1969年的初秋,地里的包谷苗刚长得过了鞋面,父亲送母亲和家里头排行靠后的我们哥儿仨,从新疆哈密回河北农村老家。五天四夜的行程,母亲几乎是躺在硬座上熬过来的,她一直在头疼,有时疼得她不住地咬牙呻吟,面对这场景,我们都束手无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用手指甲掐她的额头。我们知道,这是她过度操劳和担惊受怕造成的神经损伤。
“文革”开始后不久,父亲就受到了冲击,原因至今我也没搞清楚,只知道父亲东躲西藏地跑了,许久没了音信。单位停发了父亲的工资,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如天塌一般,靠好心的邻居们接济生活。印象中,母亲抱着弟弟,我拉着母亲的衣角,隔三差五地去父亲的单位找领导讨要生活费,回到家里,母亲会长久地坐在凳子上发愁流泪,甚至有时会卷上一支烟卷抽,她由于担心父亲的安危而整夜无法入眠,艰难的日子熬白了母亲的头发,也从此落下了经常头疼的毛病。
母亲的内心很苦,她把这种苦压在心里,从不对外讲。母亲原是有单位的,在一家国有单位工作,还是在西安城里,但她拗不过父亲的执著、好胜,辞去了工作,回家当了家属,并随父亲的单位来到新疆哈密的戈壁滩修铁路。这件事,母亲一提起来就伤心,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父亲花钱手大,又喜欢拉扯,交给母亲的生活费有限,她为一大家子吃穿用发愁,要精打细算才能熬过一个月。
在老家待了半年多,母亲和哥哥弟弟又搬了出来,回到了父亲的单位,母亲继续当家属,操持着一家人吃穿,但她也开始打零工,她要挣钱补贴家用。她干过给汽车装卸的活儿,也冒着严寒砸过铁轨用的道砟石子儿,还干过砌墙垒砖的活儿,每当有正式的女工指挥她们干活时,母亲回到家里就会委屈,她觉得,她很能干,是父亲造成了她现在的窘相。
母亲不仅好强,还心灵手巧,生性又爱干净,我们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下班回来夜深人静时,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穿的棉鞋也是她通宵达旦做的。缝纫机的噔噔声经常会伴着我们入眠。直到我大学毕业时,身上穿的衣服,包括夏天的衬衣、冬天的棉袄和罩衣、裤子还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
我们渐渐大了,各自成了家,母亲的眉头变得有些舒展了,可头发却愈加地白,心也是越来越脆弱,经不起事情了,一有操心的事她就头疼。小时候,母亲头疼了,她会用大拇指与食指揪自己两个眉毛之间的皮肤,揪的时间长了皮肤会充血,头疼也能得到一些缓解,要不然,她会让我们四指并拢用指尖在她的额头来回用劲儿压,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头疼。在她因头疼病重住院期间,她也是让我们这样做。
有件事情是我一辈子的遗憾。1986年的暑期,在家没事干,我说:“妈,我带你去临潼转转吧。”她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娘俩在渭南汽车站买了开往临潼华清池的长途汽车票。在华清池,她这转转,那走走,甭提多开心了,这是她头次外出旅游。临了,我说:“咱俩照个合影吧。”照相时,她笑得很自然,也很美。我留了详细的地址给拍照的师傅。不久,照片收到了,可不是我们照的那张,照片装错了。那是我和母亲唯一的一次单独合影,三十年了,那一幕久久忘不了。
窗外微雨蒙蒙,雨滴淋在玻璃上滑落出不规则的细流,景色变得隐约,眼睛也有些模糊,母亲的音容却是越来越清晰,点滴的往事不住地在眼前浮现。我想,我是想母亲了,估计她老人家也想我了。操劳了一生的母亲,在她最该享福的时候突然撒手而去,她不愿给子女们增添麻烦,而这更使得我感到内愧。
每年,总想把内心的思念化作笔下的文字留作永久的纪念,可每年又总是写了停,停了写,一直表达不清楚,真是情至深处无言表,今年又差点如此。清明是个节气,祖先们在耕作即将开始的时候,先要祭拜祖先,这是多么伟大的创举。我以为,清明就是中国人的感恩节,铭记先祖,才能拥有未来。
怀念母亲!
201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