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梁皇身子衰弱,身下只有四个儿子——西北王萧景箖,宁王萧景笛,齐王萧景筠,以及太子萧景笠。
大梁二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西北王带兵谋反。
大梁三十年三月一日,叛乱被平定,西北王押回京城处死,兵营进行大换洗。一周内,京城血流成河。三月七日,西北王之子从狱中逃出。
老皇盛怒,却因再找不到那孩子,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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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有一姑娘,单字为清,字安笙。
本应是家中的小千金,却因家中子弟万千,兄长或善武,或善谋,姐姐或貌美,或善舞。而她,因不及姐姐们出众,而被遗忘,常跑到附近的平安寺,看和尚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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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顾安笙七岁。
“小施主,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大不了她多少的小和尚,在她身后叫住了她。这小和尚,穿的僧服较常人更红些,眸中仿佛生来含着笑,唇角上挑,看着倒十分不正经。
“你这小和尚,怎么不去念经?”顾安笙看着他,家中养出来的娇气暴露无疑。
小和尚自然是那副表情,倒没有生气。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老和尚喊他,“净安,过来。”
“知道了。”他扬声答到,又微微欠了欠身,“小施主,那小僧就先走了。若有缘,再见吧。”
“喂,你!”顾安笙叫他,却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于是心情也一瞬变得糟糕,闷闷不乐地回府了。
趁着没人看见她,悄悄地跑到后花园,把净安两个字用树枝写在了地上。
她母亲只是个妾,没什么地位,见她写的认真,便问道:“安笙,写什么呢?”
“是平安寺里一个小和尚的法号。”她答的也认真。
她母亲笑笑,拂去她粘在脸上的泥土,拉住她的手,“安笙,若是无聊得紧了,就去那平安寺,洗净一心的尘埃,也是好的。”
她不解,却也没深究。于是连着几天都去那寺里,却没再遇见那个小和尚。
到了第五天,只见那寺门口,吊儿郎当地站着一个小和尚,顾安笙欢喜,跑过去。
净安微微鞠躬,带着初见时的笑,“小施主,好久不见。请吧。”
“你在等我?”顾安笙看他。
“已恭候多时。”净安笑的更为邪,走在她前面给她带路,向寺庙的后院走去。
顾安笙四处打量着,却听见前面传来悠悠的声音,“小施主,别四处望了。这寺庙,可不是游览的地方。”
顾安笙不情愿地撅噘嘴,乖乖跟在后面。
后院清净的很,倒也没什么人,就是一片打扫干净的空地和几棵树。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小施主天天来找小僧,小僧怕惊扰了老和尚,就带小施主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净安挑着眉,“小施主呢,就在旁坐着,小僧就练小僧的功。若小施主觉得烦闷了,这寺庙里也没什么趣儿,便自行回贵府歇息吧。”
顾安笙蹦上台阶坐着,“放心,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就在旁看着你。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我是顾府上的人。”
净安眉一挑,“小僧知道,小施主为顾家千金顾清字安笙,这有何难?”
顾安笙想再问,却见净安已经运气,练起功来。
一拳一脚,仿佛有灵性一般,不同于哥哥们千篇一律的刚正武功,这套功法更为邪,琢磨不透。虽只是在练功,顾清却看入了迷,做了两个时辰,也没怎么动过。回家时已晚,所幸无人察觉。
就这样过去了五年,每日行过例行的礼,听完教书先生的课,顾安笙就会跑到平安寺去找净安。他习武,她便在一旁观;他读书,她便在他身旁歇。
光阴似箭。
只是未曾察觉,曾有一老和尚,在暗处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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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笙十二那年,江湖武功榜第三的秋袅路过此镇,顺道来平安寺拜了一拜,正准备离开时,遇上了顾安笙进了寺门,颇感兴趣。
“小丫头,你看着习武的资质不错啊。叫什么名字?”这秋袅虽武功高强,却面容和善,一对瑞凤眼自含波光,让人失了防备。
“顾,顾清。”她愣了一下。
“顾家的呀?我却没听过。”他一笑,“小丫头,带我去见见你们家老爷。”
“哦,好。”顾安笙没反应过来,又迫于秋袅突然包裹上来的压力,老老实实地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往家走。
家中长辈一听,纷纷恭敬起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再问来意,是想收顾清为义女,教她武功。家中这才想起有个叫顾清的姑娘,一想到家里少了个废物孩子,当然开心,爽快应了。
秋袅便提出在此住一晚,明日带她离开。
顾安笙那晚懵懵地,不懂自己就这么被扔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母亲怀里,一脸奇怪:“娘,爹是不是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老爷只是来不及。家事繁多,老爷实在抽不开身。”“那我若是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净安了吧?”“若是舍不得,明日和他道别便是。”
了却了些许疑惑,顾清沉沉睡去,母亲眼里满是心疼,却也只能轻拥住她。
次日一早,顾安笙收拾好东西,跑到了平安寺。虽然还早,但僧人都已醒来。
她跑到后院,却没能见到净安,转瞬间失落了,却只好转过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施主请留步。”
是一位老方丈。
“方丈,你知道净安去哪里了吗?”顾安笙眼睛一亮。
“贫僧不知。”那方丈摇了摇头,“但施主记得,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若是施主与他有缘,自会再见。”
顾安笙撇撇嘴,知道他在说什么大道理,“我知道了啊。那劳烦方丈帮我转告他,我走了。”
踏出寺门,秋袅挑眉看她,伸出手,“小丫头,这寺里可有你熟悉的人?”
“一个小和尚罢了。”她把手放上去,随即被握住。
秋袅看出她的不满,笑笑却没说破,“顾清,我以后便叫你阿清。今日你随我回师门习武,便算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义女。”
顾安笙回头看了眼大门紧闭的顾府,又看了眼平安寺,沉默的点点头。
这一走,就再未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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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寺内。
“净安。”老方丈坐在净安身旁。
“您不必多说了。我已听到了。”净安读着书,头也未抬。
“既然已听到了,为何不去见她?”“徒增感伤罢了。”
老方丈点点头,起身走远。
净安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大仇未报,何以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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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笙十五岁,因师从秋袅,又天资聪颖,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
忽有一日,正逢宁王二十五岁生辰,来见秋袅时,一眼便相中了她,点名要她当贴身侍卫。自此辞别恩师,跟随宁王萧景笛。
宁王是几个皇子中最有望得皇位的一个,听闻老皇早想废太子重立。然而萧景笛却从没有什么皇子的架子,善解人意,通人心,晓人志。
说什么想让顾安笙当贴身侍卫,其实他自己的武功也天下无双,顾清也就充当了一个小秘书,替他处理日常起居,有时处理政务。但她本人在这宁王府上,也是很自在的,她话语权时常比屡屡犯傻的宁王还要高。
就这样,跟着宁王过着安稳日子,顾安笙时常想起那位平安寺的小和尚,忍不住好奇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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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四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梁皇得密报,八年前的西北王之子,由宁王护送离开,当即盛怒,要宁王一月内交出那孩子,不然便逐出京城。而那宁王,据说传达圣旨的人到了宁王府,就已发现空无一人。
有人称在城门外发现宁王与人起了争执。
正逢大雨。
几个护城兵去城外寻,只找到了满地已死的侍卫和黑衣人,鲜红的血,和宁王殿下袖子上的一块丝绸。
世人传,宁王罪有应得,已被人暗杀。
而萧景笛,死也无尸,生也无踪,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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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四十一年一月,平安寺最威望的老方丈坐化。
同年二月,有人查出平安寺私藏西北王之子。
老皇立即下令,封锁平安寺。
老方丈尸骨未寒,寺庙就被人翻了个遍。该砸的砸,该摔的摔,该抢的抢。最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那些和尚却也只在旁念叨着佛经。结果是老方丈的徒弟中,走失了一个,约摸十七八岁,正与西北王之子相似。
下令全国搜查,却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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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日,江湖最大盟长启会中的秘密府邸,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公子!有人闯入!”有人慌张来报。
而那公子却不慌不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了一口,“急什么,迎进来便是。”
有一青衣男子闯进来,来势汹汹,拔剑便直指公子咽喉。
附近的侍卫也纷纷准备拔剑护主,而公子却挥挥手叫他们推下。
“你可真是悠闲啊,嗯?宁王殿下。”持剑的人语气恶劣。
而这位躲在长启会的公子,正是已失踪一年的萧景笛。
“整整一年你都避世不出,说是修身养性,实则是在为夺取皇位蓄力吧?”看着萧景笛毫无反应的样子,男子更加气愤,剑也逼近了些。
“哎,秋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了,在这儿,我就是萧景笛。”萧景笛用指尖拨开剑,笑了笑,“你也不必急,她若没事,总会回来的。”
秋袅狠狠地把剑插入地中,“可她已失踪一年,若她有事呢?萧景笛,你给我来信,说是她为救你重伤,而你为了不拖累她,而离开。这下好了,你安静的在这儿待着,她呢?”
萧景笛看向他,虽然嘴角仍然含笑,却好像僵了些,“秋袅,可不只是你担心她。”
“她是你的义女,你的爱徒,也是我的侍卫。我从未把她当做是下人,我当她是我妹妹。”萧景笛看着杯中的茶,语气平淡。
“她没有回顾府,没有回我这儿,也不在你这儿。我寻不到她。”
正当气氛陷入有些诡异的伤感,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谁!”秋袅回头,看见一个和尚,笑的邪气,一身白色僧服,上有金纹。
萧景笛眉头舒展,“来了?”
“小僧见过宁王殿下,见过秋袅。”和尚礼貌的合了合手。
“你是?”秋袅看他,却不觉得曾见过他。
“小僧法号净安,曾受过宁王殿下的恩惠。”净安轻轻一笑,“不知二位刚才,在谈论何人?”
“是我的贴身侍卫。”萧景笛答道,又说,“叫我萧景笛,或以平辈称呼。”
“小僧也曾听闻此人,只是自殿…你出事以来,便也销声匿迹了。”净安淡然笑着的模样,倒是和萧景笛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的一拼。
“哼。我就知道。”秋袅从地上拔起剑,准备告辞,却被萧景笛留了下来。
“你等等,我有事需你相助。”萧景笛点点头,示意净安也坐,“老方丈已去,你可要跟着我?”
净安眯了眯眼睛,显得有些狡黠,“那是自然。”
“殿…萧施主所丢失的所有东西,就都由小僧帮忙夺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