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坐在吊床上轻轻地晃着,日光透过圆圆的窗户照下一条明亮的光线,窗外的海一望无际,和远处的天边连城一体。
屋外传来钢琴的声音。温柔,安静,悠扬地回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哥哥便很喜欢琴。每当回想起哥哥的样子,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场景便是他静静地坐在钢琴前,一袭黑衣,低着头沉静在演奏之中的样子。家里有两台钢琴,哥哥常常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弹琴,画画,悠扬的琴声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来,那时她还不及门把高,敲门哥哥是不会有回应的,除非一曲完毕,门内才会传来哥哥前来开门的声音。
“怎么了?穆嫣?”哥哥摸着她的头。
“怎么了?穆嫣?”
“哥哥,我也想学钢琴。”
穆嫣怔怔地回答着,回过神来时,穆嫣早已顺着钢琴的声音走到了魏斯跟前。
“想家了吗?”魏斯摸了摸穆嫣的头轻轻笑了笑,“我记得你说哥哥也会弹钢琴的。把我当成哥哥了?”
“啊,对不起,魏斯哥哥……”穆嫣慌张地揪着裙摆。
“想学吗?”魏斯往琴凳的一侧坐了坐,为穆嫣腾出一个小小的位置。
穆嫣轻轻地坐在了琴凳上,如今她长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得爬着上去。
啊……钢琴……穆嫣心中轻轻感慨。
“这里是中央C,DO。”魏斯轻轻地弹响一个琴键,“你那样会唱歌,音感会特别好,按照旋律的声音在钢琴上找到发出那个声音的键,一个一个弹出来就好了。”
“从左往右是DO,RE,MI,FA,SO,LA,XI,DO。”魏斯将钢琴键依次弹了一遍。
穆嫣学着魏斯将每一个琴键弹了一遍,一边感受着它们的声音,一边记住了每一个音的位置。
她磕磕绊绊地摸索着,用C大调弹出了一曲《玛丽有只小绵羊》。
“果然是天才呢。”魏斯赞叹。
“我记得哥哥弹琴会用很多画了线和符号的纸。”穆嫣抬起头问道。
“那是五线谱。”魏斯起身,从隔壁房间里拿来一叠谱子,“是这样的吗?”
“嗯。”
“这也是用来弹钢琴用的,这些符号是音符,每一个音符就对应着钢琴上的一个键,还有连着弹还是分开弹,停一拍还是停几拍,上一排是左手,下一排是右手。”魏斯耐心地解释着,“等以后我会慢慢教你,我的钢琴是自学的,没有书,也没有谱子,就一架钢琴,所有会弹出来的曲子都是我在钢琴上自己摸索出来的,直到很久之后才偶然从客人那里知道了有五线谱这样的东西,得到了几本书。自己琢磨了很久才弄明白了很多关于钢琴的问题。”
“不过我可能不能跟着你学太久了。”穆嫣敲着琴键,望着圆圆的窗子之外一片一望无际的海,“等海靠岸了我就要继续走了。”
“你……走不了的。”魏斯轻轻叹息。
“嗯?”穆嫣睁大了眼睛。
“我在这艘船上待了二十年,自从他当上船长,就从来没有自由过。”魏斯环视着整个房间,苦笑道,“包括船上很多表演者啊,从小到大,都是被船长束缚着,光是在船上做自己想做的都不行,何况是走。”
“可是我一定要去找我的家人们的。”穆嫣皱着眉头,着急地说着,“没有任何办法吗?”
“办法的话,只要想一定是有的。你和燕暮当初不也想出了办法偷偷溜上船吗?”魏斯摸了摸穆嫣的头,“到时候和燕暮好好商量一下吧,船还有三天就会靠岸,这三天你们先了解一下整个船的布局,要逃的话会更顺利点,还有船上为客人安排的各种活动,人多的时候会更容易行动。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来问我。”
“魏斯哥哥不走吗?”穆嫣抬起眼睛问道。
“我不走,我要守着这里。”魏斯叹了口气,轻轻笑着。
“守着这里?”穆嫣疑惑。
“好啦!”魏斯弹了弹穆嫣的脑门,“既然时间不多了,更要抓紧着学呀!”
“嗯!”
……
“对。手掌拱起来,像握着一个鸡蛋那样。手指弯曲。”魏斯耐心地纠正着穆嫣的手势,“好,提腕——嗯,对,落下来。你看这样弹起来是不是更漂亮了?”
“嗯!谢谢魏斯哥哥。”穆嫣反复练习着弹琴的动作,很快便熟练了。
“你可以自己试着弹一下,想一首曲子,在钢琴上找到旋律的每一个音,我帮你看着有哪里需要改正的。”魏斯轻轻拍拍穆嫣的后背,鼓励道,“你很聪明,你进步比我快多了。”
“因为我有魏斯哥哥教我呀。”穆嫣轻轻说道,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扫视着琴键,寻找着每一个音的位置,十分缓慢但流畅地弹出了一首哥哥常弹的小夜曲。
“这是首什么曲子?真美。”魏斯轻声赞叹。
“这是哥哥经常弹的,我记住了它的旋律。”穆嫣轻轻摸着琴键,“哥哥弹得要更快一点。”
“哥哥会自己作曲吗?”魏斯问道。
“会啊,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着琴一边在五线谱上记。”穆嫣骄傲地笑着,“写完之后哥哥就会到客厅弹给我和爸爸妈妈听。他的每一首曲子都会有故事。比如今晚看见了天上很美的星星,他就会写一首关于星星的曲子,今天太阳很好,他就会写一首太阳的曲子,下雪了,月圆了,他还为我和爸爸妈妈每个人都写了一首曲子呢。”
“哦?那你记得你的曲子是什么样的吗?”
“我想想……”穆嫣低下头,陷入了回忆。
哥哥将她藏进大钟的那一天,一家人在客厅随着琴声唱着歌,跳着舞,琴声悠扬地回荡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跳着舞的爸爸妈妈依偎得很紧很紧,一家人沉浸在琴声之中,从日暮直到月亮高高升起。
也是在那一天,太阳落山之前,哥哥将她叫到房间,从书桌上整理起一份谱子,轻轻卷成一筒,用丝带系好,将谱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她催了好久的一份谱子了,爸爸妈妈早就有了,谱子的第一页漂亮地写着他们各自的名字,《钦荣》、《翩兮》,唯独她的那一份拖了许久都没能写完。
“送给你的礼物。穆嫣的《穆嫣》。”
她开心地晃着哥哥的手,缠着哥哥弹给她听。
哥哥摸了摸她的头,将她领到钢琴前,叫她仔细地听着,而且要仔细地看着。那时她还不及钢琴高,踮着脚爬上琴凳,依偎着哥哥,认真听着曲子的旋律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哥哥的指间响起,哥哥的双手在琴键上划分出漂亮的弧线,琴声悠扬地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天的太阳很好,阳光透过窗户轻轻地打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那首曲子弹了很久很久,一曲完毕,曲子的旋律在她的脑海中久久回荡不去,她低着头静静地坐了许久。
“哥哥,你再弹一遍给我听好不好?”她从曲子的旋律中回过神来,晃着哥哥的手臂。
“不行了唷丫头,这首曲子已经是你的啦。”哥哥摸了摸她的头,“穆嫣一定要要自己学会钢琴,去弹这首曲子哦!”
“嗯……”穆嫣失落地低下头。
那晚。
“哥哥哥哥我要学钢琴啦!”她爬上琴凳扯着哥哥的袖子。
“丫头,你的手还太小啦,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教你。”
那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呢……好像很温柔,又好像很有力量,好像很明朗,又好像很悲伤……
“魏斯哥哥,我……记不起来了……”穆嫣呆呆地望着琴键,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