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生活交响曲
妈妈离开家去北京的时候,家里很穷,仅有的一千多元钱妈妈带在了身上,家里只留下二十多个煤气热水器,妈妈要父亲卖出去补贴家用。时年大哥结婚不久,二哥已在工厂办理了买断工龄,小云儿要上高三了,父亲在新工作单位任党委副书记。
妈妈走了,带着无限的遗憾。大哥不争气,没有上大学;二哥不争气,没有上大学;最小的也不争气,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前途未知。当初嫁给父亲时发出的“家穷不要紧,人是最重要的,有人才有希望”豪言壮语已随风而去。妈妈在这一眼能望见头的生活中退却了。反思,反想,重新琢磨着人生的定位与将来。
父亲感念妈妈同舟共济十载,一心为家,在父亲最困难的时候给这个家撑了一把伞,用自己最大的力量照顾着家里的每个人。如今孩子们日渐长大,两个人会越过越好,两个人越来越多独处享福的日子。他不愿妈妈成为过客,不想目送她的背影如此失落,逐渐消失,想让妈妈受苦后也可以享福,想把妈妈追回来。
过年前,父亲带着大哥买好了礼物去大舅家看望妈妈。然而,妈妈一心离开这个家,任父亲与大哥在门外站了两个小时也没开门。
98年的天都是灰的,刚过完年,父亲单位因为经营策略和销售方针上出现了巨大失误,导致工厂出现急性资金短缺,对外销售产品的十二个部门,拿走了货却回不了款或者能回款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趁火打劫,想将公有据为己有,统统观望,不回款给工厂。导致工厂停摆,无钱发工资,全厂停工。一个月后,银行收缩银根,上门要债,工厂不得不宣布破产,被肢解。
父亲被迫离厂,虽未下岗,但厂里一分钱工资都发不出来。当初在大哥、二哥工作的时候,妈妈就宣布各人对自己的收入有处理权,各人自行分配。在妈妈的支持下,大哥自己的收入在一次次投入、投资失败消耗殆尽,以至于最后结婚的所有支出都要家庭承担。二哥也在一次次投入尝试中,花光了所有买断工龄的钱。大哥自立门户,二哥和父亲无一分收入。二哥从早到晚跟着他的朋友们混吃混喝不着家,父亲舍不得让小云儿退掉学校的宿舍,哪怕捉衿见肘,都尽力得凑足小云儿每周的生活费。三月的天还冷的很,给了小云儿一周的生活费后,父亲身上身无分文。家里翻箱倒柜,只有一袋玉米面了。之前好久都未买米面,父亲都没和小云儿说。看着这袋好不容易找到的粮食,翻一翻都已经发霉了。父亲用小细箩筛一筛,把发霉的硬块挑出来,剩下的勉强够几天吃的。生活要继续,人要吃饭。一连几天都是三顿的玉米面糊糊,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在全国下岗的大潮下,这一幕在千千万万个家庭中被演绎,无数人挣扎在基本的生活线上。然而,谁能想到,曾经登高一呼几千人回应的集各种荣誉为一身的男人,竟也被一日三餐困住了手脚。
生活的多彩在于波澜起伏,在于你怎么也“想不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工厂破产,工资发不下来,一身清平两袖清风的父亲,在五十多岁的时候,被生活所迫,又拉不下脸来去找战友帮忙,为了生活,为了还在上高中的小云儿,为了还没有成家的二儿子,这个大才子四处打听,找了一份工作——给一所高中住宿的孩子们看大门。看门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写文章,一篇一篇的爬格子投稿,只为了那些微薄的稿费。文章纸片一样飞向了各大报纸,每篇稿子父亲要反复琢磨,精心修改,否则就会觉得对不起圈内已熟知的笔名。稿费有的只有几十元,有的一百多元,最多的有三百多元,加起来一个月爬格子有两千多元的收入,看大门有几百块的收入,暂时缓解了生活的拮据。
生活多艰,支出巨大,收入寥寥,家里的煤气热水器早已在更新迭代下被淘汰,无人问津,只能堆在家里,二儿子下岗也无收入来源,到处下岗,工作难觅。父亲这个坚强的男人,用宽大的默默的胸怀包容着还没出窝的两个孩子。他从没有对孩子们说过生活有多么的困难。人到中年,突遇巨变,雏鸟未飞,只能自己含辛茹苦,用已日渐衰老的肩臂支撑着这个家。夏天了,买的便宜的陈米生了虫子,长了霉结了块儿,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父亲舍不得扔掉,筛筛后自己慢慢都吃掉。谁能想到在二十世纪末,一个正高级职称,一个省劳模、市劳模,一个市里出了名的“笔杆子”,走到哪里都尊称为“*书记来了”的人在家吃着发霉的食物,只为了从牙缝里节省,抠出每一分钱都花到两个儿女身上。
小云儿要高考了,她压力巨大。父亲一直希望妈妈回家,而她则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在高考前四个月,长久的精神压力导致一直都未来月事,自己根本无法纾解。高考了,几门考下来,手还是抖的。
小云儿以一分之差没有上成报考的大学,她报考的学校在祖国的最南端,她只想着离开这个家,离这个家远远的。父亲遵从了这个日渐倔强、执拗的孩子的意愿。为生活所迫的父亲,一心为了家庭开支奔波劳碌,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名落孙山。
小云儿复读了。小云儿不住校了,但是每天在学校吃饭。为了省钱,父亲每天晚上在家做好饭,一分为二,晚上吃一顿,剩下的自己第二天中午吃一顿。在北京工作发誓再也不回来的妈妈在过年的时候终于回家了。她认为自己在小云儿最需要人开导帮助的时候没在身边,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她为小云儿带回了两千元钱,支持小云儿继续努力,告诉父亲要指导干预孩子志愿的填报。
年后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妈妈回北京了。父亲依然为生活奔忙,把富余的每一分钱都攒起来留待小云儿上大学时用。小云儿继续上学,只是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吃饭,只在晚上在学校吃一顿饭。二哥到处找工作,找出路。生活在困顿中前行,每个人都没有找到自己前行的路。这个家庭被笼罩在迷雾之中,每个人都在踯躅前行。
又到了一年高考时,雨滴泼洒着大地,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小云儿估分后又报考了祖国的最南疆,但是分数线下来后,估分正压线,很可能上不了大学。在妈妈的催促下,父亲也坐不住了,找了自己的战友,把小云儿调配到省内的一所大学。父亲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钱都给小云儿带在了身上,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外别受苦别节省。“穷家富路”,“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孩子”,“砸锅卖铁”过日子,这些信念支撑着父亲,无私的奉献,哪怕榨干自己最后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