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脚下。
天刚蒙蒙亮,中年汉子已收拾妥当,只见他约莫五十岁的年纪,身形消瘦,脸色蜡黄,双眼不大,但目光却炯炯有神。
汉子看向边上熟睡的少年,轻轻唤道:“政儿,政儿。”
聂政睁开惺忪的眼睛,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一骨碌坐了起来:“禽子,什么时辰了?”语气略带些羞赧。
“看天色应该快到卯时,快些起来赶路了。”禽子温言催促。
聂政不敢怠慢,随意拢了拢了发髻,接着从马背上的箪里抓出一把糗,捧在手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禽子看着心满意足的小子,倒生出些羡慕。“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他暗暗叹息一声,迷离起目光,带着些自责和无奈,“三年了,也没能成功说服魏斯,中山国还是无法逃脱被灭的命运。唉!若是夫子出山,或许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吧。”
三年前,晋国出兵攻打中山国。实际上晋国长期以来,都在魏、赵、韩三家控制之下,公室早就只是徒有虚名。此次战争便是由大夫魏斯挑起,借道赵家发起远攻。禽子带领墨家众人极力与各方势力周旋,却收效甚微。不久前乐羊、吴起率军发起总攻,终是攻下了中山国。与此同时,禽子收到夫子墨子的亲笔帛书,决定立即返回墨家。在途径韩家掌控的地盘时,巧遇正在逃亡的聂政一家,心生怜悯,忍不住出手救下。聂政三人死里逃生,当即选择加入墨家。因急着赶路,禽子决定轻装抄近路先行返回墨家,余下众人则沿着大路慢慢跟上。
“禽子,禽子。”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禽子的思绪,他看向这个固执地跟着自己的少年,不由得轻轻一笑。
“嗯,走吧。”
两人骑马朝沂山走去。
……
行了不足一个时辰,走在前面的聂政,突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禽子,附近似乎有人声。”
“嗯,去看看罢,万事小心为上。”禽子轻皱着眉,嘱咐道。
闻言,聂政有些兴奋地翻身下马,往右前方走去。
随着愈靠近,说话声愈发清晰,聂政心下稍感疑惑,于是轻轻快走几步,想要一探究竟。
这里已是沂山深处,一个小童脸色苍白地仰面倒在地上,右臂上的伤口正往下渗着鲜血,他的目光阴冷而犀利。另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黑衣人,正拿着刀站在不远处。
从两人的对话中,聂政了解到事情的大概情况:黑衣人一伙杀了小童一家,现在是要斩草除根。聂政最是嫉恶如仇,此刻听闻这些,心底升腾起一股怒意。
眼看黑衣人狞笑着,举刀对着小童就要砍下。
聂政心下一沉,他此刻距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就是想救也来不及了。就在他哀叹的同时,只见小童急中生智抓了把泥巴用力抛了出去,趁着黑衣人阻挡的空档奋力向前逃走。聂政不由得在心里大呼一声“好”,而后不再迟疑,连忙顺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紧追上去。
看着前方的黑衣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聂政不禁一喜,轻手轻脚走上前。黑衣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的小童身上,却不曾发现身后的动静。就在黑衣人再次举刀准备砍下时,一段锋利的刀刃也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好汉,饶命!”黑衣人颤颤巍巍地喊道,整个人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反转中。
“把刀放下!”聂政轻喝一声,然而却发现黑衣人并没有乖乖照做,顿时有些恼怒,“放下!”说完收紧手中的刀。
感受着刀尖划过皮肤的刺痛,听着少年稚嫩的嗓音,黑衣人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地微微侧了侧身:“好,好,少侠饶命。”说话的同时缓慢蹲下,轻轻把刀放在地上。余光扫到脖颈处的刀尖稍稍偏离,就是此刻。凭着多年打斗经验,他迅速操起刀,运足全力回身一挥。
聂政正暗自得意,丝毫没有料到黑衣人会突然发起反击,他出自本能的挥刀回护,只听一声“咣”的金属撞击声,后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
黑衣人看见对面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心下稍安,正欲追击。一支箭“咻”的飞射而来,他连忙挥刀格挡,目光一闪,毫不迟疑向右侧奔去。
“哼”聂政懊恼地跺着脚,抬腿欲追上去。
“穷寇莫追。”禽子出声制止道。
聂政不甘地撇着嘴,却也不敢反驳,恭敬一礼:“诺。多谢禽子。”
“政儿,你刚猛有余,经验不足,今后还需多加磨炼。”
“诺。”聂政此刻倒有些心有余悸,刚刚确实是太大意了。
禽子也不再言语,迈走向仍然昏厥的小童。仔细检查一番,确认小童除了受了些皮肉伤,其他倒也并无大碍。
“他怎么样了?”
“精疲力竭而导致晕厥,休养几日便好。”
“可以带着他吗?”
禽子沉吟了片刻,刚刚跟在聂政身后,倒也听清楚了事情的始末。那黑衣人仓皇逃走,应该并未走远。若他去而复返,此子则必死无疑。
“罢了罢了,既然有缘,便带上吧。”
聂政不禁眉开眼笑:“诺。”说完背着小童快步往马匹所在之处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走。”禽子隐隐有些担忧,若是黑衣人有同伙在附近,那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变得非常危险,这也是他不让聂政去追的原因之一。
禽子骑马带着昏迷中的小童走在前,聂政紧随在后,渐渐远去了。
……
约莫半刻钟后,从密林中钻出来一个人影,正是先前逃走的黑衣人。他快步走到小童晕倒的地方,那里只剩下几滴干涸的血迹和几块碎布屑。
“他娘的。”他忍不住大声骂道。
直到心中怒气稍微缓解,他才不死心地仔细四下搜寻,最后只发现了一连串的马蹄印。
他望着禽子几人离去的方向,焦躁的来回走着。似乎做了某个重要决定,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转身朝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