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田莲的讲述,陈平皱着眉头沉思着。他那时在墨家便听说了田氏内乱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过程竟然如此惨烈。
其实,因为权力更迭,而产生的杀戮,各个诸侯国都在上演。陈平想起了夫子说的“尚贤”,若是任人唯贤,而非唯亲,是否就能避免这样的祸事?
田莲的声音打断了陈平的思路:“我们本来打算找赵侯借兵,可被他婉言拒绝了。”
换谁都不能答应吧?田和在齐国的权力地位都已经稳固,此时出兵不仅师出无名,更是直接宣布与田和、与齐国作对。陈平在心里思忖着,嘴上却没有多说,继续听着。
“眼见赵侯不肯相助,叔叔也甘心待在赵国,大哥便带着我回到了临淄。阿爹当年的亲信,几乎都死于那次内乱。不得已,我们偷偷联系了一些族亲,可他们都不愿意出手相助,更甚者刚得知我们的身份,便直接赶人。”
“所以你们决定亲自动手?”
“我们留在临淄等待时机,无意中发现一个当年府邸的旧奴,竟在田和府邸做马奴。于是,大哥便通过他了解田和的动。终于打听到田和今日要用马,便让他把药混在饲料里。果不其然,马受不住药性,带着人冲进了密林。后面的事,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
“看样子你们应该是事先就埋伏好了,到底是如何做到让发狂中的马冲进密林里的?”陈平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匹马有个隐秘的嗜好——它特别喜爱豆蔻的香味。我和大哥就利用这点,从田和府邸的门口一直到南门外的密林沿路都撒上豆蔻粉末。事实证明这招很是凑效。”田莲言语中透着些许得意。
“那马撞树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陈平释然地问道。
“不错。我们在那颗大树下放了大剂量的豆蔻粉末。巨大的冲击力,骑马之人就算是侥幸不死,也会身受重伤,届时,我与大哥再出手了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呀,那马带来的不是田和,竟然是田剡。”田莲颓丧地说道。
“原来如此。”陈平目光一亮,接着换了个话题,“田邸守卫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田和时常派人,前往各地搜刮美女进献于齐公。我们买通了其中一人,若是今朝之事失败,则由我冒充其身份潜入田邸,伺机刺杀。”
“你真的刺杀田和?”
田莲摇了摇头:“我改变了计划,决定先救出大哥,可惜被卫兵发现了。”
“我想办法送你离开。”陈平有些同情田莲的遭遇。
“我不走,你说过要帮我。”田莲眼神期待地看向陈平。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权力斗争注定是一条血腥的道路。既然你父亲做出了选择,就必然得有失败身死的准备。”
“可是……”
“若是你父亲成功,而田和失败。他焉能放过田和?就算能饶其性命,也会软禁终生。”
田莲心里认同陈平的话,可还是忍不住为其父母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田莲慢慢平静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说的都对,但是身为子女,若不能为父母报仇,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陈平叹了口气,他对此倒深有体会。当年阿爹阿娘阿姊惨死,他被仇恨日夜不停地折磨,直到手刃王怀父子后,才得以解脱。不过,这两件事也有本质上的区别,自己的大仇全因王怀父子阴险毒辣、丧尽天良的行径,而田孙却是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我想先救出大哥,能否助我一臂之力?”田莲抱着一线希望。
陈平摇头表示拒绝:“刚刚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今日你并未迁怒田剡,尚残留着几分善良。而你大哥已经丧失了人性,他这是咎由自取,恕我爱莫能助。”
“你既不愿相助,我也不能勉强,只希望你不要加以阻扰。”田莲冷冷地说道,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陈平低声喊道。
“今日多谢。”田莲停下脚步,回头盯着陈平,“如果有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不知道你会如何?”
被冰冷的目光戳中,陈平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
田莲不再开口,飘然离去。
看着田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陈平再无睡意,静静地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发愣。
夜色渐渐淡去,天空中绽放出几道霞光,大地也热闹了起来。
女子的声音响起:“陈少侠,婢子伺候您梳洗。”
陈平回过神来,看着穿戴整齐的翠翠,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的情形。他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昨夜有贼人闯入。”
翠翠“嗯”了一声,等着陈平继续往下说。她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东偏房的床上,单衣被撕裂了几道口子。她清楚地记得,昨夜被外面的声响吵醒后,她起身准备出去查看,谁知刚打开厢房门口便失去了知觉。她心中满是疑惑,可身为婢子,却不敢出言质问。
“我听到动静前去查看,发现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以为是贼人便出手将其打晕,不曾想竟然是你。”陈平有些心虚地说道。
翠翠“噗通”跪倒在地,急忙说道:“少侠明鉴,婢子不是贼人。”
“我知道,你先起来。”陈平继续扯谎,“当时,我来不及多想,直接扶着你到内室休息。而孙卫长带着卫兵进来搜查,正好撞见这一幕。”
“您是说……我和您……被人撞见……在床上?”翠翠的脸色瞬间羞得通红。
“是。”陈平有些尴尬,“我并无半点不轨之心。”
翠翠对男女之事也了解一二,她检查过自己的身子,知道对方确实没有逾礼。
“那我的衣服?”
“你摔倒时,不小心划破了几处。”陈平不擅长说谎,耳根都微微泛红。
翠翠站了起来:“婢子伺候您梳洗吧。”其实,对陈平的说辞,她并没有全信。身为一介奴婢,是没资格质疑和拒绝。在田邸十来年,她悟出一个道理,少打听少说话,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你去找阿治帮我换药。”陈平露出肩胛,缠绕着的白布已布满了血迹。
“诺。”翠翠瞄了一眼陈平的伤口,转身快步离去。
“记住找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