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后方的巨响，车夫将马车缓缓停下，惊恐不定地看向自己车厢顶的破洞。
车厢里，葛雷克接过那人手上的信，递给格伦。
格伦拆开后，确认一番，接着冲葛雷克点了点头。葛雷克再扫了那人胸前的徽章一眼，缓缓收起了剑。
格伦清了清嗓子，大声读道：
“尊敬的葛雷克队长，我知道您的小队只是路过此地，没有任何其他义务。但我还是恳请您能施以援手，只因我实在找不到能求助的其他人。
“我的弟弟莫林是卡彭堡的一名神甫，今早教会来信告知我他因意外去世。但我的印记告诉我，他还没有死亡！
“主教大人上周已启程向枢机团述职，按照教会一般的处理效率，莫林很难得到及时援助了。在此，我恳请您能够分出一点您宝贵的时间，去挽救一个虔诚的灵魂。
“您真诚的，乔尔·海沃德。”
葛雷克听完，询问那人道：“乔尔他现在人呢？”
那人打了打身上的灰尘说：“他写完信就动身出发，现在应该已经离开首府了。”
“出发？”克罗伊惊呼：“前几天的事件后，教会会让他轻易离开吗？”
“不会，所以他是偷偷溜走的。严重点说，这是渎职甚至叛逃。”那人为乔尔惋惜道：
“他的流放已经快结束了，只要再几个月，他就可以回到枢机。这样一来，他就再没可能回去了。”
克罗伊捂嘴道：“他去了能做什么啊？昨天我确认过他的状况了，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了，现在和普通见习牧师几乎没有丝毫区别。”
葛雷克翻身下车，走向外面。他没有理会愣愣看着车顶破洞的车夫，抽出长剑将车与马的连接尽数斩断，然后从兜中掏出一个钱袋，扔向车夫。
“我们该出发了，再晚事情不知道会如何发展。”他对着车上的几个人说道。
可是我不会骑马……雅克看向马匹，头疼地想到。
葛雷克好像早已看穿他的窘迫。雅克刚下车，已经翻身上马的葛雷克就将他单手提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抓稳了。”
要抓哪儿……雅克扫视一圈，然后看着葛雷克的后背发呆。
其他三人也迅速上马，很明显都是受过良好的训练。他们安抚马匹，然后问送信之人：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那人说道：“我就不去了，教区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也走了就真的要坏事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们的帮助了。”
葛雷克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人策马飞驰而去。
……
卡彭堡，卡彭之森。
一道人影在高大的树林之间穿梭。他是伯尼，他的脸上布满血迹，衣服上满是泥浆，但勉强还能看出是神甫的长袍。
伯尼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像是身后正有什么在追逐。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数不清回头确认多少次之后，他终于慢慢放下脚步。
已经逃开了……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卡彭之森的树木额外的高大粗壮，它们最细的也得五六人合抱才能抱得住。它们挺拔而笔直，但从地面根本看不到树梢，因为这些树木实在是太高。同时，层层叠叠茂密繁厚的枝叶也将仰望的视线遮挡严实。
伯尼扔下自己的长袍，向另个方向又走了一截，然后小心翼翼地抹去自己的痕迹，蹑手蹑脚地爬上树枝，用一团团绿叶遮挡住他的身形。
但他仍不安心，从怀中拿出圣徽，伴随着不同手势和咒语，一连几个法术施加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才停了下来。然后安静地伏在粗壮的树枝之上。
透过树叶之间细小的缝隙，他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或许是被树木占据了几乎所有阳光和养分，地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杂草，偶尔能看到几个别的动物的足迹，但都模糊不清。不少藤蔓垂在下方，而它们的主体则是一层层缠绕着树干。
伯尼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冷静！冷静！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平静下来。
他的心跳还没有从刚才的追逐之中平复，依然是那么的剧烈。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与刚才的怪物一致的图像。但这一点也不影响那些怪物的致命性，他们像幽影一样收割生命。
希望他们也能逃掉啊……尤其是莫林，那东西应该在他的手上。
教会该不会已经认为我们全部回归本源了吧。消息应该已经送了出去，主教大人的支援早该来了……
他一边混乱的想着，一边又重新拿出了圣徽，开始喃喃祷告。
一般来说，在王国，宗教崇拜的对象是某种理念性的本源，没有具体的对象。但还是有很多人认定他们崇拜的就是某个神明，或者神明的一部分。
比如伯尼，他口中此刻喃喃的祷词，指向并不是纯粹的本源。
本源和真神又有什么区别呢？本源即是真神的一部分，他不由想着。
伯尼虽然出生在乡下，却是在普露埃姆长大。那里的雨水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不过他永远记得那个雨天。
那个雨天，他呆坐在屋檐下，雨水连成银线，汇聚到地上之后，流淌向旁边的水渠。
小伯尼感到自己就是发臭水渠中的一员，不然怎么会每个人都要驱离自己呢？
禁止童工的法案通过之后，他被赶出了工场，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他不知道还能去哪，之前的晚上，他就和他的妹妹一起睡在工场角落。此刻，妹妹坐在一旁，扯着他的一角，乖巧地一言不发。
但他知道妹妹特别想对他说：
“哥哥，我好饿。”
更小的时候，他们是在孤儿院生活的。但那个地方很可怕，总有些男孩和女孩被管理者领到地下最深处的房间后，再也没有上来。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暴雨冲垮后院早已摇摇欲坠的围墙后，他带着妹妹和一群孩子逃离了那个魔窟。
犹豫许久后，小伯尼剩下的选择看上去只有一个：偷偷去面包店！他不能再看着妹妹挨饿了。
在出发之前，他第一次向着还没被赶出工场前，从其他工人那里听说的那个神明祈祷着。
那些从海上来的人称呼本地人为眷者，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被谁所眷顾。或许，眷者这只是指那些还能留下的成年工人？
他们真好，还能继续留在工场。而且他们可是能拿到一天30苏呐！在乡下，那些雇工知道了得多眼馋；在城里，也够他和妹妹买更多面包吃了……
伯尼最终还是没有偷成。他从后窗顺利地溜进了面包店的厨房，然后毫无声息地又溜了出去。但在逃跑的路上，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拦下。当转过身时，他看到那双手的主人是那么的高贵：雨水在他身边轻轻改道，一滴也没有沾染在他的长袍上。
“海沃德大人，要把他送到警督府吗？”另一侧，一个持着火枪的人问道。
伯尼一点也不害怕，不是因为他不怕警督。他听说那群人，会专门绑架他这种小孩！绑走后，会送到一个叫新大陆的地方，工场的大人告诉他，那里到处是吃人的野兽。小孩被送去后，会被扔到丛林里，野兽吃掉小孩后，就不会去吃别的人了。
他一点也不怕，是因为眼前的人柔和的目光。
那一天，他和妹妹吃到了面包。
那一天，他开始坚信神明的存在。
……
收拢心绪，他收好圣徽，再次开始确认地面的状况。
仍然是什么也没有，但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到底是什么？
没有其他动物！
他平静下来后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得赶紧逃，这里依然是它们的狩猎区！
伯尼拾起身来，准备跳下树枝，继续逃跑。但这时，另一棵树上的枝叶开始动了起来，几根略有些虚幻的獠牙率先慢慢伸了出来，然后是脑袋。脑袋看上去像是一团巨大的蓝色水母包裹而成，还泛着幽暗的蓝光。然后，它庞大的身躯也开始出现，身躯像是积木一样布满缝隙，又看上去呈半透明状。
迅速解决，然后离开，就像刚才那样……伯尼一边想着，一边抽出腰间的短剑。但他的手刚摁在剑上，就顿了下来。
但在他眼前，一团又一团树叶开始缓缓分开……
怎么会，什么时候聚集起来这么多？伯尼的心头发凉，一两头他还可以应对，但这个数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的手颤抖着又一次拿出了圣徽，闭上双眼，做最后的祈祷。
“为了真神！”
他大喊一声，紧接着另一只手抽出短剑，朝着最为靠近的怪物发起了冲锋。
会有神国的，就是不知道在那里还能不能见到妹妹……他遗憾地想着。
而在他脑海中浮现最后的事物，是当年普露埃姆的那个雨天里，那柔和的目光与声音：
“他也是圣灵的孩子，他的路还很长。”
……
许久过后，暗蓝色的虚幻躯体又一次从茂密的树叶之中隐去身影。而盘根交错的地面上，一双长靴缓缓走来。它的穿着者步伐间隔很大，又很缓慢。
树叶飘落，长靴站定在了伯尼跌落的躯体旁。
“第一个。”那人声音沙哑，开口说道。
一又阵风重新扬起树叶，长靴和他的主人再也不见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