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李家二小姐这半年来的境遇可谓是相当凄惨。
也亏她命大,这么多破事儿聚在一起折腾她她都能安然无恙,也不知是天生幸运还是什么。
此时二小姐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李宅中庭小道上,她的眼中没有反映出半点过去几天囚禁生活给她带来的阴影,反而,充斥着愉快和轻松,仿佛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一般。
她哼着从未有人听过的小调,绣鞋迈出轻快的步伐,李家几个侍弄花草的下人有些吃惊,二小姐什么时候也这般令人移不开眼睛了?
好事儿的下人开始躲在花丛下窃窃私语。
“听说二小姐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事儿可信吗?”
“何止?还带了一个孩子回来,看来是个有家室的,不过那男人长得一般啊,你看看太子殿下,落魄如此也这么美。”
“那男人一般?我家那位在别院帮忙,他跟我说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俊俏的后生!”
“哎呀听他说什么胡话,我可是亲眼见过,长得像上回失踪的方四。”
“胡说,明明是像太子爷!”
几人争论片刻,也没有讨论出二小姐带回来的人到底是平凡还是不凡,仿佛薛定谔的猫,躺在屋里,非帅即挫,她们这群干粗活的也没法一睹为快,只好等着看看时间能不能证明一切。
“我来了!”微霜推开别院房门,“当当当当!”
白鹿正坐在床前喝着今日份的药,他眼睛上缠了一圈带药水的纱布,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摘下,他原本的脸就完美,纱布带出来的残缺感令他莫名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你来了。”白鹿放下药碗,冲她来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
微霜立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少年攻击击中。
“都下去吧。”她重振旗鼓,向周围的下人示意,待所有人都走干净了,她轻轻给门关上,又恢复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模样。
“怎么样,眼睛怎么样了?手怎么样了?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内外伤?”
“一切还好,”白鹿被她欢乐的氛围传染,本来还稍微有些郁闷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你看我这不都起来了?”
他手指上均缠着纱布,微霜看着他,一阵心酸。
“好什么好。”微霜叹了一口气,自觉地跟他坐在一起,“头一回见人被上了刑还能这么轻松的,你要真死在那里该怎么办?”
“那还是多亏了我朋友。”白鹿想起来此时此刻仍然下落不明的楚越人,隐隐有些担心。
按照常理,这家伙早该现身才是。
恐怕他还在末影楼,而且凶多吉少。
“不提这个了,这点小伤受的多了,不足挂齿。倒是你……声音比以往大了几分,还带着点刻意。”白鹿知道她就坐在他身边。
温暖的一团。
“这不是害怕你认不出我嘛……”微霜笑眯眯道,“万一跟某些话本里说的那样,女孩儿辛辛苦苦照顾失明重伤美少年,一句话也不说,最后美少年病好,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别人,自然就顺理成章跟那人处一块儿了,女孩儿辛辛苦苦栽树,却被别人乘了凉。所以我在你耳边多说说话,省的一份苦心被别人抢了去。”
白鹿笑了起来,“我虽然瞎,可耳朵鼻子还是管用的,你不必担心这些。”
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他也能知道来人是不是她。
她的声音,她的步调,她呼吸的频率,她身上的气息,白鹿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认错。
她今天有精心打扮过,胭脂水粉的味道混合着相当清新的衣服熏香,让人忍不住去怀念屋外的夏日阳光。
“我猜你今天穿的颜色是浅绿或者鹅黄。”
“没错,是浅绿色……你怎么知道的?”微霜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又伸手在白鹿眼前晃晃,“你能看见?这是几?”
在她看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猜的。”他嘴角翘起,颇有些得意。
实际上衣物的熏香都有讲究,什么季节配什么衣物用什么香型,纵然这种偏细节的东西不太能引人注意,但往往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这算是贴身侍女们的不传之秘,身为末影楼的前刺客,秉承着干一行爱一行的优良美德,白鹿在这方面也颇下了一番功夫,况且这熏香还是他之前做的,一块块都贴好了什么香型配什么衣服。
后来的人只要照做就好。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如此亲近。”微霜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做梦一样,呐你说,我是在做梦吗?”
“也许做梦的那个人是我才对。”白鹿的语气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罪孽太深。”
“你一定很累吧。”
背负着全家人的血仇,做着弑亲的准备,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把工具,一把被人操纵的,以血还血的工具。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复仇吗?”
微霜郑重其事地问。
她需要听到他的态度。
两人虽然此时此刻是恋人关系,在那个阴暗的甬道里,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他,但微霜明白。
有些东西她没法改变,眼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少年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又是皇室遗孤,现在的情况对白鹿而言是十分有利的。
太子被废,皇室再无男儿,后宫只剩下一位公主被拟册封为皇太女,白鹿身为长公主之子,在这场权力大洗牌的博弈中,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她上午跟父母谈了几个时辰,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她再喜欢白鹿,也不能将手头的情报交给他,甚至还要适度地软禁他,埋没他,尽一切可能让他成为普通人。
这很残忍,但这也是能保证白鹿活下来的方式之一。
因此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取决于白鹿的态度。
“说实话,我很是迷茫。”白鹿叹气,“这几年来我考虑更多的并不是如何杀死皇帝,而是怎么把我妹妹救出来……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妹妹吧?她是遗腹子,名叫雍亭,头发白白软软的,很是可爱。”
微霜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