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淡淡清欢,俗事无几,等着风来,更是等着你来。清茶入口淡无味,恰似而今缺你日。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刚进潇湘谷,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清纯女子独坐潭边。那个绿衣少女正练习着“御水术”,以便祛除过多的火属性元炁。正利用精致的烟枪——秦雪杖缓缓操控那青绿色的潭水。靛蓝色的烟枪被细致的忍冬银花纹点缀着,隐隐约约嵌着一颗蓝色宝石。一缕一缕的雾气缭绕在少女四周,散发着蓝盈盈的光芒。她口中哼着悠扬小调,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
她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有说不出的舒适:“江歌,哦不,千雪,怎么就你一个人?阿玉呢?堂溪呢?慕容家那两个兄妹呢?还有南宫弋,你不是每次来都拉上他的吗?人多才热闹呢!”潇湘谷的主人——湘灵一见来访的人竟是自己的知心好友,问东问西,好不快活。
本上神正要倒茶的手顿了顿,缓缓回道:“白灵玉、慕容九歌,还有慕容涟都还有要事在先,至于堂溪,应该在‘九天揽月’。毕竟她身为药神,公务繁忙。”我身体一僵,忽然察觉到了这句话之间的不对劲,“江歌不是我的字吗,改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带那个南宫神君来这潇湘谷的?湘灵,你也是在瞒着我,对吗?”
——不,不会认错的。容貌、服饰、还有定情信物,你就是江歌!
——姑娘,你可记得我们的誓言?
——历劫后,你服了忘魂散,往生镜也无能为力……
神色痛苦,拥有如此回忆的南宫弋;遮遮掩掩,慌乱无措的洛沉香;还有那个要解释身世却被父神轰出去的孟婆。这几位何等人物啊?怎么都这般反应?就连大哥也……
难道,都是些巧合吗?可又怎会这么巧,怎么可能这么巧!
“是,我在瞒着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湘灵声色立变,邪气一笑,“你应当我潇湘谷有两处禁地,其中一处,便是褪忆林!”褪忆林,褪去神仙记忆的梅林。最主要的工具,便是这名为“三生万物”的往生镜。湘灵的往生镜控制前世今生的记忆;洛沉香的往生镜则负责替换更改记忆。也只有她们俩有权利进行记忆封印。
晚风阵阵,湘灵的衣裙和青丝阴森诡异地漂浮着。眼眸深邃,浑身戾气。她趁我还在震惊当中,一个瞬移闪到我身后,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手刀劈了过来,却被我抓住了。自己若是这么就晕倒了,岂不是太失面子了!我一下子爆出元炁,拳头挥去,她一个侧身躲开,发动招式:“火离·朱雀元神!”“水坎·冰蓝玉箫!”我连忙祭出冰寒青羽扇,利用水的无形散掉了朱雀的攻击。
冰寒青羽扇与水冥玲珑刀并称水冰二劫。冰寒青羽扇是上古神扇,统一东方。扇骨是千年霜雪所凝结的灭日冰凌做成,扇轴更是用万年时间打磨成的水坎玄珠。融合了冰、霜,水,雪、雾最纯净的精华元炁,就连扇面都是上古之神的血液一点一点调炼而成的。
青衣卷起,发丝轻扬。扇子挽个花,飞身跃起,直冲元神。湘灵被气势一震,连退好几步,只能速战速决:“火离·九阳真火!”不才本上神,就这般晕倒了。
湘灵皱了皱眉,之前九玄天凤白家欠她一个人情,才借来这点凤凰神力。这次动用了上古之力,元炁损伤十天半个月可好不了,上古神扇也已现身两把,珠伞早已没用,自己在七星阵的地位,唯恐一落千丈。可本上神毕竟是女帝,金生水,水又克火,神霄位自然也不是闹着玩的。不动用朱雀元神,难以取胜。这世间的凤凰血脉仅剩朱雀和白凤。朱雀是白真,白凤还未现世,但肯定和南宫弋脱不了干系,可偏偏他又用的却是纯正的黑暗之力。几万年来,元炁为阳,尽能黑暗的如此纯粹,绝对不简单。
梅林深处,略显昏暗。我平躺在空地的中央。泛着金色的冰蓝光球从我额头飘出,分解成了好几个小珠,这便是神仙的——记忆珠。湘灵头一扬,手一挥,抛出一面往生镜,艳丽的梅花似是听了召唤,脱离树枝,在三个对立方位不停地旋转、变大,直至变成从旋转转变成反转的三枚镜子。
“嗬!”
湘灵暴喝一声。
三枚镜子背背面各显现出一个字:动、词、情。分别能掌控神仙动作、词汇、情感的记忆。为首的往生镜遮天蔽日,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忆”字。刹那间,四枚古朴典雅的镜子闪现出刺眼的光芒,直直的照在依旧昏迷的我身上。仿佛足以穿透身体。
湘灵咬了咬下唇,戏虐地说:“既然我受狐帝之托,就帮帮他。千雪,你放心,我只删掉你对你前世今生所怀疑的部分。我这褪忆林,已经好久没来访客了。”往生镜显现出我近几日的全部记忆,湘灵捡起一瓣红梅,托在手上轻轻一吹,花瓣便飞上天空,环绕在镜子周围。被拂过的镜子浮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诡异字符。以便湘灵修改。
我当然知道那个字是什么。那就是——空。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父神曾说,我前世的情毒中的太深,本想利用渡劫把情毒抹去。可这情毒偏偏顽固不化,反而愈来愈深。只得以封心咒压制,导致我从此灭情绝爱。而这种心境状态,就是空。
五行合一,亦是空。
“冰羽决,朱雀现,还盛世,祭仙灵。墨千雪,当年你没死,已是上天莫大的恩惠,不要怪我。”
话音未落,似血梅林之间却回荡起一阵悲鸣。
“湘灵,你的心已坠入黑暗,无药可救。”
一个时辰后。
“我在哪啊?”本上神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嘻嘻,你误闻了我用来安眠的迷魂香,便晕倒了。得亏你还是上神呢!”湘灵的笑容有些僵硬,内心却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当时把记忆改了,“这是潇湘谷的客房,好了,我们继续喝茶吧。”于是,我就这么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地被带走了。
“哼,那个堂溪,自从当了药神,整日待在九重天,都不来看我!还是千雪你最好啦!”
我也不好回答什么,空气凝固了几秒。湘灵依旧呈思考状,果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故作生气状,“切,还不都是你的错!什么要事在身,不都是你这个上级布置的嘛。”本上神长袖一拂,收起潇湘谷的茶具,便以缓解尴尬:“好湘灵,都冬天了,红梅和翠竹相映成趣。我带了上好的茶叶,出去坐坐吧。光品茶多没意思啊,有美景才好呢。”
湘灵被我软磨硬泡实在没招,只得跟着本上神到“解忧亭”一同品茶。
艳红翠绿,原本妖艳庸俗,可在漫漫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素雅。解忧亭之所以叫“解忧亭”,是因为它四周有着四季不变的“解忧花”。解忧花常年不败,花香溢盛,淡蓝色的小花有些像勿忘我。
“这是玫瑰花茶;这是竹叶青茶;还有这个,叫‘洞庭碧螺春’,我从人类世界带回来的,跟你的似乎是一种。”
一杯浓郁芳香的茶总有变淡的时候,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总会随时光的流逝而淡忘。时隔多年,相约此处品茗。到底,什么变了,什么没变。湘灵明明微笑着,眼里却有数不尽的惆怅。
“神仙之名,意味着守护。守护家园,守护世间,守护身后的子民。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忘不掉。”湘灵终于放下了早就喝干了的茶杯。不才本上神则毫无疑问地被带进沟里了:“是啊,从古至今,那一个神仙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呢?”
牺牲?看来,墨千雪真的打算在仙魔大战中牺牲了……我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潇湘谷。“还是放不下身世吗?还是那个南宫弋,那个……山鬼谣。”湘灵以为本上神要去找那两个,轻声道,“竟要去那个地方……”
“放心吧,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们自己会来找我的。他们都会回来的……”说实话,不才本上神吊儿郎当的样子真的很好(可)玩(笑)。
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我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找事的另起了个话题:“湘灵,美景配佳人,何不再为我唱一次戏呢?”
“好啊。”
她领我到了一处及其隐秘的地方,方踏长廊,简直别有洞天,宛若光的海洋!琉璃阶梯在黑暗的长廊里散发着彩色的荧光。长廊愈来愈宽,尽头是一座晶莹剔透的琉璃塔。夜光蝶在水晶塔外飞舞、盘旋如流动的星光,欢快的音乐声在四处流淌,让人忍不住赞叹这风格多样的潇湘谷。拥有万年底蕴的潇湘谷即便多样也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水晶塔仿佛一簇簇巨型水晶矗立在东郊,一条小溪从水晶塔的不远处奔腾而过。水晶塔宛如从地底绽放的冰花,彻底璀璨。
湘灵的戏台子便在里面。漂浮在宫殿天花板附近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得纤毛毕现,水晶地板下不时有元炁光线舞动,将我们衬得宛如梦境中人。
“江歌元君?”湘灵的贴身侍女南乔拿着洋枪伞愣了愣,这才如梦初醒,赶忙磕头下跪,“陛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哪里知女君陛下会驾临寒舍……”
她那把洋枪伞极为美观大方。白色淡雅清新,蕾丝高贵精致。月白衣领坠花,靛蓝短裙有些暴露。棕色的发辫,发间的蝴蝶结略显俏皮可爱。
“无妨,南乔姑娘,不知本君何时以元君身份来过潇湘谷?”
“陛下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不愿其他人认出陛下,故意收敛气息,小的……小的又见识浅薄,难免会认错……”
我抿嘴笑了笑,拿起她身旁的茶杯找位坐下,轻声道:“阿灵,不是要唱戏吗?等什么呢。”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湘灵立于戏台子上,动作自带媚态,柔若无骨,甩袖宛如清风,在本上神沉醉的目光中娇柔地唱着,“使君问罗敷,宁可共戴不……”暗淡的影子在身后的景物上跳跃,旋转,格外灵动。在神仙的世界中,一百岁才等于人类的一岁。这个湘灵恐怕都已经九百岁了(引申义:恐怕都已经九万岁了),这出戏写的应该不是她。
湘灵,字罗敷……罗敷是湘灵的字!这年头,都爱用字来表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吗?
湘灵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疑虑,笑了。坐回原位便开始讲述了个她亲身经历的故事(以下乃湘灵视角):
我四千三百岁那年,湘江边上的“一江月”酒楼有个聚会,为的是推选下一届潇湘统领。我作为湘水的守护女神,理所当然应该参加。更何况,有很多人盼着朝我走后门。为了不轻易向对方透露真实信息,便用了自己的字——罗敷。四千三百岁,正是我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次聚会,父母似乎有意和祁月族套近乎,虽说祁月族其貌不扬,但也称得上是仙门。我却跟里面的一位男子一见钟情,爱得死去活来。可惜双方父母都不同意,起了极大的争执,差点儿引起两族的漫天战火。我的父母说他是为了统领之位才跟我套近乎的,他的族人知道了,气的火冒三丈,扬言要灭我湘氏一族。但他还是半夜溜到我房间,亲口向我承诺道:“罗敷,不管发生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驾着五彩祥云来迎娶你的。”
可是,我并没有等到五彩祥云,而是等到了耻辱自负。
不知是何缘故,消息意外走漏,先是我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关在房间里面,不让出去;他的父母则是趁一天夜里给那人喂了情药和迷药,送到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床上。那个自诩会驾着五彩祥云来迎娶自己的男子自知负了我,再没脸来找自己了。
还记得那一日,我实在是没办法,就去祁月族找他,却听见他在书房里和两名女子说话。
“卿哥,你要了我的身子,转眼间就要始乱终弃吗?”
“孩儿啊,为了祁月族,你可万万不能负了她!”
“秋姑娘,你和娘使了什么手段,各位心知肚明,你可以绑架我的身,但我的心,永远不属于你。可我是真的没想到,娘你为了巩固叶家和秋家的地位,会动用如此卑劣无耻q的手段!”
“混帐东西,那狗屁罗敷有什么好的,染了一身媚态,他们那一家子为了做叶夫人更是不择手段!你竟为了她这么和你娘亲说话!还盛世,祭仙灵,这是她的下场,她的命!为了仙族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那您又何尝不是呢,娘,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负了秋姑娘,但也绝不会让阿罗有任何闪失。秋姑娘,你记住,不是我负了你,是娘负了你。”
“卿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无妨,秋儿不会在意的。”
“是啊,成亲之后你和秋儿就是一家人了,无需再分彼此。”
听到这,我便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回家哭的撕心裂肺,喝的伶仃大醉。噩梦缠身,执念未了。那个时候,我全身上下都是痛的,两呼吸也是痛的,心像被别人生生挖去了一般。为什么?我和他的感情就这般不堪一击吗?
后来,我因不堪重负,便搬进了潇湘谷,也就不再回去,不再回去那个让自己感到耻辱的地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没事吧?”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了看已经黑了的天空,尽管我很想问那名男子是谁,但我还是克制了,毕竟,在祁月族姓叶名字还带卿的并不多,“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多厉害!”
“父亲说人生如棋,可我看人生如戏,戏里戏外,谁不是带着面具呢?”
“有人的地方才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才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我抬头望天,苦涩地笑着,“我走了,下次一定把堂溪带回来,放心吧!”
“嗯。”湘灵仍旧出神地托着腮帮子,眼角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漾出一大片水泽,“对不起,江歌;对不起,千雪。”
滴答。
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落在香气阵阵的清茶上,泛起层层涟漪。茶水中的倒影,不知何时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吞噬着湘灵略微浑浊的倒影。墨千雪还是当年的江歌,曾经的月生君;可湘灵,你还是那个你吗?
“湘灵,你的心已坠入黑暗,无药可救。”
凄凉万古愁眉苦,讽刺再无法掩盖。如烟过往还盛世,风雪飘散祭仙灵。
千雪,你又何尝不是呢。
“哈哈哈!叶梓卿,会会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