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楚阳也知道这次踢到铁板了，讪讪的闭上嘴，后又委屈嘟嚷：“子夜，你不会不相信我人品吧，刚才只是无心之失而已。我保证以后会对你好的，所以快点答应吧。”话题居然又绕了回来，子夜苦笑不得。
楚阳送子夜到楼下，子夜正打算上楼，楚阳突然喊了她一声，等她回头，他才扬起明亮不含杂质的笑容，“喂。夏子夜，我们比比看谁先缴械投降。”那样骄傲上扬的下巴，仿佛胜券在握，轻快的声音在狭长的小巷间荡出一波一波的回音。
子夜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进入楼道时，声控灯坏了，她一个人踏着幽暗逼仄的楼梯渐渐往上走，习惯性的掏出手机，翻到相册淡蓝色屏幕上年轻的他们脸颊相贴，说不出甜蜜。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经过时间的沉淀，在大多数时间内她都是以看客姿势怀念过往。而本身的独往也成了习惯，就目前而言，她还未想改变。
程书涵大抵瞧出了她心思，无声一叹，“子夜，你和楚阳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挺合适，如果你要对他没那意思，就早点和他说清楚。”
那是一份她难以回复的感情，如今这样僵持着，追根溯源，不过是她的自私和软弱。
楚阳对她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少了那份心跳的悸动。有一次，他抱怨说：“子夜，你和你男朋友只在一起半年左右吧，而我们认识都快两年了，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子夜想，爱情这东西本就无法说清关于爱情的所有理由都是后来加上的，它无关时间前短、长后。《侬本多情》里说：唯有在爱中苏醒时，方知爱情非自控。
此时，子夜才承认她在荏苒如梭的时光中从未忘过沈霍寅。
下定决心后，子夜给楚阳打电话约他出来。她极少主动约他，电话里楚阳的声音显得很欣喜快活，“你等我，我马上就到，顺便告诉你一个惊喜。”
他所谓的惊喜不过是一件千奇百怪的礼物，子夜习以为常，清浅笑了笑，应了声“好”。
十五分钟，楚阳已经赶到饭店门口，他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第二个位置的子夜他很久就发现了，她对这个位置似乎情有独钟。
开怀的咧开嘴笑，他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大吸一口气后走进饭店。子夜估好时间，等他到时，菜刚好端上其实他们相似习惯真的很多，一样不能吃辣却总爱逞强，吃米饭的时候必须有汤，对海鲜免疫……
想起程书涵说的合适，缓慢而涩然挂着笑，也只能是合适而已。
楚阳拉开凳子坐下，双手交握，啧啧看着一桌的菜，夸张的笑：“这么丰富。”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忌讳，直接开动。
子夜这么看着，觉得无从开口，只说：“今天先说好，我请你，权当作谢谢你照顾我这么长时间。”
楚阳手一顿，嘴里的佳肴也慢慢转为苦涩，他虽表面上爽朗不拘，但内心明澈清透，只这样的开场白，他已经隐隐知道她下面该说什么了，抬头凝神看她，慢慢才开口：“你想说什么？”
子夜停了一会儿，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嗓音略显沙哑：“楚阳，我挺感谢你的，说真的，工作这几年，也遇见不少人，虽然明里大家都和和睦睦，但那也是表面上。我以为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碰见你这样的人，所以太过难得，也怕因为那些事而失去你这个朋友……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她漆黑的双眼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我也觉得自己自私，所以今天想跟你说对不起。你这样对我，挺不值的。”
她说话语调缓而轻，楚阳从未见过她这么平静说过话他还记得他刚见到她是在公交车上，她一脸怒气冲他发火，心底也有一点纠结，感觉自己好心没好报。本想和她说清楚，但眼角瞥见那恬静清颜上还有未散去的困倦，如小猫咪一样慵懒可爱，于是心情霎时变得柔软若说心动，也真的不可思议，他就莫名的把她记在心上。
楚阳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打断她，“值不值，我自己清楚。”
“可是我不能心安理得。”她微垂着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失去神采的瞳上，子夜索性说得明白些：“这样利用你填补分手的空白，我感到不安。”
他的心情酸涩难辨，他一向都是如此自信，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会打动她的，年少的爱情固然让人难以忘怀，她念念不忘的人再如何优秀也都是过去时，他向来不在意那些，只想一心一意对她好，可如今才渐渐恍然，他的追求竟给她带来了困扰。
真正了解她心意后，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他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张机票，涩然轻笑说：“本打算问你跟不跟我去西藏的……正好上头配了任务，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他记得她偶然说过向往西藏那里纯净无暇的天空和洁白柔软的云朵，所以一直放在心上，知道这次拍摄专题楚阳不再拒绝，而今这份心意到底是要被辜负了。
两人一时无话，其实子夜明白他为她放弃了多少，年后那次任务，他若参加，定能拿到不斐成绩，而且还能公派到法国进修所以当她了解到自己依旧固执不变的心意后，反而更加忐忑。
到底不忍这样尴尬，楚阳明快的笑着，适时转移话题，他举杯：“这顿饭当为我践行吧。”话刚说出口又转瞬微愣他之前也用这个借口不断约她出来，没想到最后竟一语成谶。
子夜没注意到他的怔忡，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拜托，你能换点新鲜词吗？”
“……”
气氛稍缓，他们又絮絮了一些事，楚阳总乐此不疲与她抬杠，过了一会他突然说：“子夜，这次应该是真的要告别了，公司保留了我去学习的名额。”如他所料，对面的女子露出欣喜的笑容，也许在为他高兴，可更多应该是如释重负吧。他轻轻的叹息，如果这样能使她少点愧疚，那他真的不介意。
出门时，一阵凉风扑颊而来，楚阳忍不住替她拢了拢散乱的碎发，手指掠过她艳若芙渠的脸侧，笑了笑：“子夜，你比我执著。”耳音的那抹叹息低不可闻。
既然决意要走，楚阳在短时间内就做好了准备。重新背上昔日与他作伴的行囊，心底竟多了一份期待，如同往日出行的那样，对尚未到达的城市拥有强大的好奇心和探知的欲望，他拍了拍包，自嘲的笑了笑：“伙计，也只有你永远不会抛弃我。”
他走的那天，子夜送他到机场，楚阳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淡声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自己，喔，如果有一天等他等累了记得通知我。”
他似乎一直以包容柔软的姿态存在她身边，从未给她施加过任何压力，子夜抬头轻轻微笑：“好。”
那个身影转身离开，背影潇洒如故。他一向都是忠爱自由旅行男子，为了一个人等候、驻留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选择放手，不过为了给她一片海阔天空。
也许有的人注定是彼此生命的过客，不是说命运有多奇妙，而是自己斩断了再发展的可能。
一样的机场，如旧景浮现在眼底与现实悄然重合曾经有一人在这里紧紧地抱着她，她可以感受到他抱住她时手臂上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深陷进他的骨肉里。
他们那样深爱，可结局也是分离。
沈霍寅离开了，子夜反而愈加想念，明明他们只在一起一个冬天，但那些回忆太过美好以至于她始终难以忘记，只是在时间弥久变更下不复清晰。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记得那个眉眼清凉如玉的少年，还有他曾说过的那些地久与天长。过去的无双花事仿佛是个一碰就碎的梦，他在梦境的那头，站成了一道最初时光里缱绻如画的风景。而经了三年的侵染，他明朗的眉眼终究还是如水墨般模糊开来。
她遇见他，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
后来，她遗失了他，在百转千回的时光里。
又是一年杨柳垂枝。
穿过几条街道，春日下午的阳光透着些许清冷，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如同秋天里早落的叶子，孤零零的散落在柏油路上。街边的一家音像店，陈旧的音箱里播着一首老旧的歌。那清新忧伤的声音在唱：“电话再甜美传真再安慰也不足应付不能拥抱你的永远，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大概只有真正经历那种咫尺天涯，才能理解歌唱者的心情。
子夜站在公车站的站牌下面的斑马线上等着红灯。她静静看着远处繁华熙攘的街景，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来来往往路过的人很多，她忽然开始想不起记忆中深念的那个人的模样。想不起他咖啡色的眼瞳、身上凛冽的薄荷香，还有那些他曾给予过她的满世界的宠爱。
时间也许真的是过了太久，久到连记忆也不再宽宥。他们失散在那年的夏天，从此她便与回忆一同陷入漫无止境的冬眠。
午后阳光绵密柔和，简单的在街边一家星巴克点了一杯奶茶和一个小玛德莱娜蛋糕，安静小口的吃着。直到程书涵推开咖啡店的门，才抬起头，冲她轻轻的微笑。
程书涵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年纪不过三岁，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日后倾城的容貌。她看见子夜，立即欢喜的跑到她怀里，“夏姐姐。”
子夜接住她软软小小的身体，把她抱在身上，另一只手拿着小勺子轻舀了一点蛋糕喂给她吃。
程书涵拉开凳子坐下，笑着摇摇头，“这妮子可真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学会拍马屁。”明明程书涵和子夜一样大，可这妮子就是固执的喊子夜“姐姐。”问她原因时，美目一转，聪慧说，“因为姐姐漂亮啊。”
子夜斜睨了她一眼，笑说：“这还不是你教的。”
程书涵无辜耸耸肩，“她是无师自通，我可没那本事。”虽然玩笑，言语间亦满是志得意满。
程书涵的女儿大名程安乐，寓意很好理解。她们的愿望很简单，不过希望这个孩子一辈子能平安快乐。下午的时候，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街上逛街，程书涵眨着眼睛说：“哎，昨天婕婕打电话说要回来了。”
这对于她们来说真是个好消息。当初与蒋婕同一批去国外学习的早在两年前就都回来了，只有蒋婕打算在那里多攒几年经验，说是回来好找工作。喔，当然，还有那一个人……子夜问：“什么时候？”
“周五的下午的飞机吧。”程书涵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子夜，说，“沈霍寅当真不打算回来了？”
子夜微微笑起来，眉眼间有一缕恍惚，她心不在焉的说：“噢，也许吧。”
与程书涵告别后，子夜简单回家收拾了一下，就去“堇色”上晚班，报社工作的时间总是不固定，每天只要在规定跑新闻时间里完成定的任务，剩下的就可以自由支配了。她在自己办公桌上坐下，翻看着这几天的消息，近几年各行各业高速发展，人口流动也俞发明显，前一段时间政府便公布了关于新经济规划区的计划，现在报纸上大篇幅全是最近炒得极热的新区开发案，那块地处于市郊规划中心，地理位置卓越，目前正修建新机场，大概两年后就能投入使用，而且市政府也决定在那里建成一个新的办公大楼，所以发展前景十分可观。
近几个月，每个房地产公司都在争夺这块地，明争暗斗，足足闹了很久，可现在也没有定数。
之前许致远来找过她，打算把这件案子交给她追踪，正好子夜刚完成上一个专题，所以没有拒绝。她简略的翻了一下，心中了然后开始制定工作计划。他们与A城最大房地产公司恒远有合约协定，每个月定期给他们的楼房拍摄精美照片，并在杂志月刊里留下五张之多的版面，不遗余力的为他们宣传。而他们也为报社带来高额的广告费。
周五下午子夜请了假去机场接机。
人来人往的大厅，乘客拖着行李箱匆匆急行，轮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声音。子夜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仰头便能看见蔚蓝如洗的天空。
三点钟的时候，她站在出口，一眼便看见背蓝色包袋闲步独行的女子，好几年没有见面，蒋婕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原本圆润的脸颊早已凹下去，双眼流转着成熟的韵致。
蒋婕轻轻的拥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嗨，子夜，好久不见。”
她们随着人流往外走，子夜的一双清眸的余光漫不经心的扫着周围，突然瞳孔一缩，原本以为遗忘的记忆翩然在脑中乍现，措手不及他仿若一点都没有变，依旧身形挺拔，脸侧线条棱角分明，俊脸清淡从容，即使在汹涌的人潮中也是关注的焦点。他正与身边的女子说话，嘴角轻扬的笑意稍稍舒缓了他的冷峻。
曾经被她赞叹过的良辰美景，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子夜移开目光，低着头木然的微笑，真好不是吗？他们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如今不过是得偿所愿。
正在和时璐说话的沈霍寅突然感到一束极其熟悉的目光，心跳微错，难以置信的转身还是稠稠人流，他的目光一一在那些陌生的脸庞瞥过，最后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再也找不到记忆中那如花的笑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