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潇然见这少年言语洒脱,武艺高强,心中暗暗赞赏。
黑衣少年又转向江雪笠说道:“江大侠既然有意涉猎这等微末小技,在下就说与江大侠也无妨。”
此言一出,吴潇然心中暗惊。自来武学功法,即便平平无奇,各门各派也要讳莫如深,绝不会轻易向外人提起,更遑论这等奇妙法门。但吴潇然看关逸神情坦荡,绝无作伪之色,一时难以分辨。
江雪笠好武成痴,一听这话,喜形于色,关逸见他这般欢喜,索性将这挪移骨位之法、调经换穴之法(这却是吴江二人熟知的)悉数讲与他。吴潇然一则心性慵懒,二则自重身份,见关逸传功于江雪笠,便自家退到一旁去了。
江雪笠何等悟性,闻一知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大叫道:“吴兄你看,我把髀骨拆下来了,却没有半点疼痛……我的臂骨也拆合自如……世间竟有如此奇法,真是妙哉绝也!”一时口中大叫,一时在花树间翻腾不止,直如孩童。
吴潇然见关逸如此胸襟磊落,视武林秘法如同无物,虽是无名之辈,其胸襟远非中原许多成名豪杰可比。这少年心性澄明,比之江湖中那些陈腐阴鸷、鸡鸣狗盗的高手,就如皓月之于腐萤一般。吴潇然对这少年不由得一阵喜欢。他自问返回中原以来,除了江雪笠、李玄苍两位故友,再没有人让他如此舒心。
“江兄孩童心性,贤弟勿怪。”
“江大侠心如赤子,不拘于世,欲如何便如何,当真是神仙中人!在下羡慕还来不及,岂有见怪之理?”
“这酒虽美,却不是善品,恕我不能以此物奉与贤弟。”
……
两人正闲聊间,江雪笠飘然而至,叫道:“贤弟,你既然传我一门功夫,我必要还你一门,否则你就是我师父,还叫什么‘大侠’?”吴潇然听他这一番“贤弟”、“师父”的乱扯,不禁莞尔。
江雪笠满心欢喜,挽着关逸的手,冲吴潇然道:“吴兄,你那相好的这早晚还没来,想必是在随意戏耍你,此处风大得很,不如跟我到南风城痛饮一番……南风城临晚阁新来了一品“烟云万顷”牡丹花,你我三人赏花饮酒,讲文论武,岂不快哉?强过在此呆立。”
吴潇然无奈道:“江兄,你要我陪你饮酒那是无妨,只怕关兄弟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吃酒撒泼了,”说道此间,向关逸拱手道:“兄弟若有急事,可自行事,不必顾忌我等闲散之人。”
若是寻常人听在耳中,不免要以为吴潇然有逐客之意,但关逸深知吴潇然光风霁月,实是为自己着想,遂开口道:“江兄盛情,关某感激不尽。只是关某有要事在身,实难从命。此去若有生还之日,必来寻二位兄长,以补今夜之邀。”
江雪笠听了,抬头望天,说道:“时候不早了!”却青衫一摇,口中叫道:“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竟要向向关逸下跪。关逸急伸手扶住:“江兄此举何意?折煞小弟了!”
江雪笠正色道:“我本欲留贤弟在南风城盘桓数日,我也好选一门奇妙武功还与贤弟。不料天不与时,才得识荆,又要拜别。江某恰才说过,未将一门武艺还与贤弟,贤弟就是江某的师父。师父受弟子一拜,有何不可?”言语间极是诚恳。
吴潇然见江雪笠举动随心,全无枷锁,一如二十年前那个不羁散漫的少年,而自己虽名为潇然,胸中块垒却如山岳,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心胸清廓。念及过往芸芸之事,如烟幛目,只落得悠悠一叹。
关逸未留意吴潇然那一声轻叹,只是心中暗惊,这尘间游子盛名绝艺,久布江湖,闻者无不凛然而惊,悚然而惧,不曾想却是这般一个心性至诚之人。他心机百转,扶住江雪笠笑道:“江兄若执意如此,还不如此时便出手杀了关某,免得日后关某死于他人之手,辱没了兄长名声。”
江雪笠兀自不解,吴潇然也凝目观望。关逸接着说道:“兄长若执意认我为师,在下平生最好耀武扬威,必在江湖上胡吹一番不可。江兄你成名已久,许多剑客朝思暮想,要击败江兄,以求一夕扬名。这等人若是听说关某是江兄的师父,必来寻关某的麻烦。”
“这还是小事,若有江兄昔年仇家,也来与在下为难,试想能与江兄结仇而得保性命之人,该是何等出类拔萃之辈,在下毫末之功,岂能逃脱?必遭了他毒手不可。江兄虽无意万丈之名,在下却深惜八尺之躯。还请江兄休要如此。”
江雪笠一时无言,吴潇然沉吟片刻,说道:“我二人不知兄弟此去何为,但料定绝非等闲。我等三人今夜相会,虽聚散匆匆,但彼此知契,可谓倾盖如故,着实难遇。此去天涯万里,相见不知何日。趁此夜色,我二人送兄弟直到青枫驿站,小酌数杯,就在青枫驿,叫江兄传功于贤弟。异日有幸重逢,再共醉于江湖。”
关逸行走江湖已有数年,深知个中凶险,一去难回。今宵风中共醉,明日阴阳相隔,总是情长寿短。见他二人一片冰心,遂慨然道:“两位兄长厚爱,小弟不敢推辞,自当从命。”
三人环顾彼此,开怀大笑。正是:一笑三生曾有约,算来都是会中人。
月光之下,一白、一青、一黑三道身影如轻烟卷地、宿鸟惊飞,一路下了揽月崖,只留一空笑声,同落花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