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青石板炸开,紧接着,从地下传来一阵颤动,一座正五边形的石台从炸开的地方缓缓升起。
石台上有五根黑色的石柱,五根黑色的石柱上刻着复杂的图案,在石柱的顶端,连接着五根黑色的铁链。
铁链没有多粗,看起来仅仅只有指拇粗细,但是上面,却有一道道密密麻麻复杂不可辨别的符文。
而最今人震惊的,却是石台中间,铁链尽头的地方,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能看得出来,那衣服上不是人为留下的印迹,而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年漫长岁月的腐蚀。
他的头发很长,从他的面前垂下来盖住了脸庞,一直垂到了地上,不知多久没有修剪梳洗过。
他跪在那里,那五根黑色的铁链,两根从他的手掌穿进去,两根从他的脚心穿进去,还有一根,从他的脊柱里刺穿了进去,就这样一直吊着他。
“四十三年前,我们三人相遇,修行世界,强者为尊达者为先,我为首,金老板次之,白老弟最末,结为兄弟。立志锄强扶弱,救济穷苦,同在那一年,受奸人所害,错杀红枣城一家十三人性命。”
“后来为躲避追杀死里逃生到这里,机缘巧合发现了这座‘相五阵法’,我一直认为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多恻隐之心,让我以此赎罪,于是我们兄弟三人便将此处取名‘空城’,寓意了缘寺佛法无欲无求,空色色空。”
沙哑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接着说下去。
“我以自身修为和生机,灌入这阵法中维持阵法的运转,也维持这这座城的和平与安定。此城有名以来四十多年,没有杀戮,没有争斗,落于群山,与外隔绝,宛若世外桃源。”
“如今我已油尽灯枯,和凡人并无区别,本想着就这样安安静静离去,也好赎去当年的罪孽,却不想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那个人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脸庞。
层层叠叠的皱纹,苍老,却莫名有一丝年轻之意。眼中混浊不堪,却满是平静和淡然。
“他,是城主。。。”有人喃喃,不敢相信。
“我一直以为城主高高在上,修为高深,没想到——”
“是他一直用生命守护着我们。”
“我竟曾抱怨过这阵法。。。”
在这一刻,空城近七万人,全部定定地站在空城的街道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们只是看着石壁里石台上的那个人。
然后跪了下去。
一个。
两个。
一百。
一万!
“咚!咚!咚!”
那是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也是心和情的共鸣,不过眨眼间,整座城中,除了不清道人,竟然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不清道人透过石壁看着街上的那些人,眼中露出了羡慕。
他是真的羡慕。
“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他看着那个人,微笑着,“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他看了看街上那些跪着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如你所愿,我出来了,阵法以及被我毁掉的使用方法,我都可以告诉你。”那个人看着不清道人,声音更加沙哑。
“想让我放过他们?”
“对。”
“我回去以后对别人怎么讲?或许你不知道,这座城外,已经有三千多人在等着信号,有神门的,也有其他的,难道我要说,浪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空城里的这些有罪之人,还活着?”不清道人看着那个人,反问道。
“他们已经改过自新了,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咳咳,咳咳。”那个人每说一句话都好像很累,要咳很久,“如果你不放过他们,我不会告诉你使用这座阵法的方法。”
“不用威胁我。”不清看着那人,眼中带着危险,“我讨厌威胁”,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你不用这样,就在刚刚,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那个人看着不清,等着他的话。
“放过他们,没有问题,只是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不清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而是挥了一下手。
“你们都有罪,或杀过人,或其他。”不清看着那些跪着的人,声音从石壁上传了出去。
那些人抬起头,看着不清道人。
“你们本来是要死的,不过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没有人说话。
“就在我前面的这个人,”他看着那个人,“对了,还有那个人,”他指了指还有微弱呼吸的金老板。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保护着你们,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保护你们,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的心里的愧疚。”
“你们想要活下去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学我的样子来就行。”不清说着,向着石台中间的那个人走去。
他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站在了石台上。
“口口声声说着赎罪,其实心里不知道是多少次自我感动的伟大,”,不清的道袍中,从袖子里滑出来一把一寸多长的匕首,“你可以否认,这是你的自由,”不清继续说着,没有停,就像他手中的动作一样,也没有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黄泉,或许你将来会感谢我。”
不清道人握着匕首,将它插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不是很快的刺进去,他控制着速度,慢慢的,一点一点,刺进那个人的胸口。
匕首划开肌肉和骨头的声音,很难形容,就像一个刚学做菜的学徒,拿着一把钝了刃的菜刀,切着隔夜的豆腐。
“我会让你变得更加伟大。”
鲜血先是从那个人的胸口顺着匕首流了出来,然后嘴角也溢了出来。不是鲜红,他的血液的颜色带点暗红,或者说是黑色,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机气血都已经严重亏空。
“城主!”
“城主!”
“快!我们去巷子里!”
亲眼看着那个人将匕首刺进城主的身体里,街上跪着的人疯了般站起来,朝着巷子里跑去。
安静的巷子,突然热闹了起来,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
不清道人并没有理会,而是将匕首,很慢很慢的,就像刺进去的时候一样慢,慢慢拔了出来。伤口上的皮肉就那样翻卷了出来,触目惊心。
不清道人把匕首放在了石台上,放在那个人的身前。
那些人也来到了巷子,不过却并没有像他们的声音一样涌进来,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巷子果真像之前有人说过的那样,他们进不来。巷口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不过那里却是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把他们隔在了外面。
“放我们进去!”
“放开城主!”
外面的人喊了起来,有些修士拿出了剑,不停地挥砍,想要打破这个结界。
不清道人转身,看着巷口拥挤的人群,看着那些人脸上愤怒的表情,然后笑了。
“当然要放你们进来。”
“不过要一个一个来。”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打了好几个补丁,很明显是一个农人,他进来之后直接扑向了石台,然后跪在了那个人面前。
“城主——”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热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没有说谢谢,然后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紧紧地握住。
“啊!”他突然像是一只矫捷的狼一样跳了起来,转身将匕首狠狠地刺向不清道人!
不清没有动,那个人连同那把匕首就那样从他的身体上刺穿了过去,刺进了空气中。
“啊——啊——好疼!”那个人突然发出了嘶声裂肺的痛苦呻吟,他整个人就那样燃烧了起来。
“求求你!放过我!啊——”
火焰还在他的身上燃烧。
痛苦的呻吟渐渐淡去。
一缕烟散去,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灰烬。
“铛!”匕首落在了地上。
不清道人慢慢弯下腰,捡了起来,重新放在那个人的面前,然后站起了身,看向了巷口的那些人。
“下一个。”
喧闹突然变得安静。
“咳咳,咳咳!”不清将匕首刺进拔出的过程中,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那个人,此时却在挣扎着,因为他必须要说着什么。
“这是我罪有应得。”
“咳咳,咳咳。”
“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城主,就听我的,照他的样子来。”
不清在等着,那些人看着,万人空巷。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没过多久,风吹进了巷口,还没去的了巷尾,便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好。”
那是一个青年,腰里配着一把剑,他是一个知命镜的修士。他来到空城是因为在一个有点闷热的夜晚,杀了他的爱人。
当然,他还杀了那个和他的爱人一起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走了进来,走到了石台上,拿起了那把匕首,刺进了那个人的胸口,然后拔出来,放下。
起身,离去。
从头至尾,除了那个“好”字,他没有说话。
“我来。”
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道人说他们多少有罪,他们承认,他们走了进来,然后拿起匕首从城主的身体里刺进去再拔出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有些人和第一个走出去的青年一样平静。
有些人哭着,手都在颤抖。
有些人跪在那里,向着那个人磕了三个头。
他们都走了出去。
那就说明他们都拿起了那把匕首做了不清道人同样的事。
此刻的他们,好像回到了他们曾经犯下罪孽的那一刻,变得冷血而冷静。
有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很多人都认识她,她是空城里青楼的头牌。
她长的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走路便让人如沐春风,她第一天来空城,街上无数的男人看着她出了神。然后她径直去了忘忧楼,她站在门前,对着老鸨说了一句话,她说:“我叫冉清欢,我来做头牌。”
惊掉了无数男人女人的眼珠子。
她的养母将她骗卖进了青楼,所以她趁她睡着的时候,将她的木簪刺进了她的喉咙,她从来没向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很多人不解,她也从未解释过。
此刻她从巷口走进来,就像那天从城门走进来一样,飘飘出尘,苦难创伤好像从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刚刚过一岁的样子,走路还会摇摇晃晃。
她捡起匕首,刺进去,拔出来,放下。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停地摇着她的手。
“没事,别怕。”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她拿起匕首,放在了小女孩的手里,然后她又握住小女孩的手,向着那个人的胸口刺去。
“呜呜呜。”小女孩还在不停地哭着,想把手抽回来。
“别。。。别怕,没事。”
冉清欢抬起头,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城主,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没。。。没事。”那个人看着小女孩,努力地露出微笑,想要鼓励她。
小女孩不哭了,她有点好奇,她的小眼神看了看旁边的姐姐,又看了看那个人,没有再哭。
她的手被冉清欢带着,拿着匕首,刺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拔出,放下。
冉清欢牵着小女孩的手,向着外面走去。她的眼泪在那天拔下木簪以后,第二次无声地流了出来。
小女孩跟着她走去。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那个人。
下一个人走了进来。
“嗤嗤。”
“哐——”
铁链被拉直。
那个人倒了下去,身体被铁链吊在石台上。
他的身下,是一片粘稠的血液,他的身上,不知有多少道伤口。
他的脸上已经枯萎地无法看得到表情,想来应该是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于他来说,生又何欢!
天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月亮升了起来。
这里只剩下了孤独而坚定的脚步声。
抹不去的,也会遗忘。
空城没有什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