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想象过聚会的规模,苏九川也还是被这个小村子惊人的号召力震惊了。
她们到达阿迦玛主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巨大而平坦的草地上到处坐着人,各式各样的衣服,各式各样的口音,看上去有些突兀,却显得极为热闹。
不远处有一条极宽的河,当地人亲切的叫它“阿妈河”,因为它的支流穿过无数村子,为世世代代村民们供应了近百年的饮用水,同时,所有村庄的商品流通都要经过这里。
开阔的河面上,大大小小的渔船飘在水上,渔夫们光着脚踩着筏子,唱着歌向岸边划来。
据说,每年到场的村民将近一千,少数民族多,吃的基本都是些肉,所以村长当早就让自己村里和周围村里所有屠夫赶来,这一天就宰了十五头黄牛,三十几只山羊,用平时煮猪食的大锅煮了满满的几大锅。
参加聚会的有回族,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宰猪,吃的都是牛羊肉,还有几家人拎了鸡鸭来河边宰,慷慨的表示,煮出来大家一起吃。
青草的味道,混合着淳朴的肉糜味,悠悠飘过这一片草地,早有一群孩子和狗守在锅边,口水直流,巴不得直接伸手进去捞。
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并不是每家都有肉吃,有些孩子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沾一点油腥,所以,穷人家比一般人家更渴望这一场聚会,风雨无阻。
苏九川一行人到了这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聚会是林家村办的,林家村在所有村子里的位置都举足轻重,所以凡是林家村的人都昂着脑袋,特别神气。
作为村长的掌上明珠,林花更被众人看中,如今林江源一家同林花一起来,大家自然就有意打量起林江源一行人。
林江源长得漂亮,这是在周围村里都有名的,今天刻意打扮一番,便显得更加娇艳美丽,十多岁的女孩儿,虽然没有张开,但是显然是个美人胚子,同林花站在一起一对比,便更加惹人注目。
然而众人再一转头看向站在林江源身旁的黑衣女子,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苏霸主的皮囊不错,只是上辈子被毁的有点厉害,后来也没有注意保养,所以并不是很出众。然而这一世没有毁容,保留了她天生就优秀的脸蛋,加之涅槃火重塑,添了几分上一世的凌厉与威仪,看上去就更跟仙儿似的。
苏九川实际上没发现,她原本黯淡又有些纤细可怜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上一世的霸道威严渐渐加诸到她身上,包括她的身型,都难以察觉开始偏向于上一世的苏霸主。
所以,不论是容貌还是身体,都发育极快,两个月前还有些瘦弱矮小的身子,如今便柳树似的开始抽条。不知不觉,居然还比林藏都高了一点。而容貌,也渐渐开始脱离青涩稚嫩。
苏九川估计,以她这个发育速度,说不定还不到十八岁就长得跟三十岁差不多了,灵力的催化和涅槃火的重塑,简直就像猪饲料,然而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的容貌,应该只要长到三十岁左右就不会变化了。
所以说,这一世最好的事情就是,她保留了自己的颜值?
苏九川只能说,呵呵呵。
要脸有个卵用啊?还不如让她破相,然后还她的实力啊!
对于长相毫无追求的苏九川知道这么鸡肋的金手指之后,嗤之以鼻。
然而其他人可能就不会那么想了,毕竟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像苏九川这个样子的,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会更受人喜欢。
“江玄!”
一道惊喜的叫喊传来,苏九川一转头便看见前些日子向她表白的小伙子,一时间脸皮忍不住微微僵了僵。
“你也来啊?”小伙子看见苏九川看过来,不由又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挠了挠头。
苏九川默默叹了口气,笑道:“是啊。”
林花听说过苏九川和这男孩的事情,见苏九川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由觉得有些新鲜。
“你干啥啊?”林花嗤嗤的笑,“人家是仙人,是你高攀得起的吗?”
听见林花的话,众人都忍不住又看了看苏九川。
嗯,这容貌,这姿色,这气质,妥妥的仙人没跑了!
小伙子听见林花的话,脸更红了,他慌忙摇头:“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来,连忙将他烤好的羊肉抬起来递给苏九川,羞得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你吃肉。”
大伙都忍不住笑起来,小伙子的阿妈忍不住笑着骂道:“唉!出息!脸红的哟,人家又不是没有肉!哈哈哈。”
苏九川看着男孩,无奈的笑了起来,小伙子年纪还小,青涩又容易害羞,也倒是挺可爱的。
看着男孩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手指,苏九川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拂了他的意,于是接过烤得焦黄的羊肉,笑眯眯道了一句:“谢谢你。”
男孩得了认可,一时间高兴得不知道该干什么,慌忙低下头小声道:“我.....我帮你烤肉,可好吃,你......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坐?”
林花忍不住笑了起来:“憨娃子,得寸进尺,人家哪里要和你坐?找其他姑娘吧!”
男孩见林花老是打击自己,恼羞成怒的瞪着她,红着脸嚷道:“我......我又没叫你,你别捣乱!”
众人又笑了起来,苏九川也无奈的笑了笑,看了林花一眼,林花只是笑,对着男孩吐了吐舌头。
“不必了,我们自己烤,谢谢你的肉。”苏九川从纳戒里捞出一坛酒,递给男孩。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男孩的好意,只能拿出自己身上带的东西。
男孩见苏九川送他东西,一时间怒意全消,愣愣的捧过酒坛,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半天才说出话来:“谢......谢谢!”
苏九川轻轻摇头,道一句不必,而后和林江源一行人去到空地上搭火堆。
原本大家见苏九川气质出尘,都不敢上前同苏九川交涉,经过这男孩一闹,大家都觉得苏九川亲切了不少,纷纷拿着烤肉香料凑上去送,趁机给这个仙仙的姑娘套个近乎。
苏九川收下他们的礼物,也都给他们送酒,直应付到天快黑这些人才散了。
天晴,天上的一轮圆月明明的照耀着这一片祥和欢乐的土地,地上,一簇簇篝火将农家的村民的脸照亮。
苏九川转过头,看着刚刚凑起火的林藏黑着脸烤土豆,有些无奈又不耐烦的拿出酒递给他:“送几坛不打紧,我带了不少,够你喝一晚上,不要找人家蹭酒了,怪丢人的。”
林藏一把拉过酒坛,扭过头也不喝,不理苏九川。
苏九川无语了,也不再和他扯,自己打开一坛,就着刚刚男孩送她的牛肉边吃边喝。
到晚上,这宴会才真正算开始。
一望无际的平原,紧挨着高耸的阿迦玛山。
在一大片空地的中央,堆起一堆巨大的木料,近千人三三两两的围着它坐在草地上,每家面前都燃着一簇明艳的篝火。
宽阔的草原上,一环环的层层叠叠坐着的都是欢笑的农家人。
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到齐了,村长不多说话,让数十人壮汉拿着火把,点燃了空地中心最大的一堆篝火。
巨大的篝火点燃的瞬间,堆起三米高的巨木此时燃起了五米高的熊熊烈焰。场面仿佛也随之点燃,巨大的草原一时间被照得明亮。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环环的人都站了起来,众人齐声欢呼,气氛迅速被引高。
站在一旁的大厨们也随即揭盖开锅。
几大锅牛羊肉在热腾腾的气汗中散发出最原始和纯粹的香味,村里的大汉立刻依次一环环的涌上来,用小铜锅从大铁锅里舀起一勺勺香郁的肉块和浓汤,就着滚烫抬到自家媳妇孩子面前。
渔夫们在船上挂起灯笼,夜色顿时斑驳艳丽起来,乌黑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粒粒亮色仿佛是在江水撒了一层星子。
冷凉的江水结成水雾迷迷蒙蒙落在渔家人身上,却冷却不了他们此时滚烫的热血,他们坐在船上,一只脚搭在湿凉的江水里,端着一碗碗热乎乎的肉汤痛痛快快的喝起来。
带了酒的人家抱着酒坛到处同人痛饮,孩子们幸福的舔着碗里黏腻的汤汁,在空地上跑跳嬉笑,女人们相互调笑着,脸上两团酡红衬得她们更加娇艳,头巾上的银铃锡片发出阵阵脆响。温暖欢乐的气氛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染了一层暖意。
穿戴艳丽的女人们拉起手,凑到巨大的篝火旁跳起舞来。
她们艳丽的服饰,闪闪发光的饰品在火焰的照耀下更加明艳,她们手拉着手,一圈圈围着篝火外侧,缓缓转动着,跃动着,欢笑着。
男人们喝着酒烤着肉,看自己的老婆孩子,笑着,手在腿上轻轻打着节拍。
这拍子一开始很乱,而后,都慢慢整齐划一,男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尾随着女人们的步子,慢慢拍击自己的大腿,为她们伴舞,为她们无声的赞美,声音轻快,带着好听的节奏。
渔船上的汉子们喝了热汤,浑身有劲儿,山里的辣子可辣,辣的他们一身的大汗,都忍不住要释放出心里的喜悦和激动。
他们站到船侧,拉着船上的帆绳,身子吊在水面上,一只脚轻轻在江面上拨起层层水浪,他们跟着岸上的男人们打出的节拍,齐声唱着出船时吼得老歌。
......
“嗨哟嘿!
嗨哟嘿!
鱼儿跑,船也跑
网儿滴溜溜,嘿!
......
俺们左手一大网
右手一大溜,吃的娃娃舔舔油,嘿!
吃的媳妇肚里兜!嘿嘿......”
......
响亮悠扬的歌声在空中缓缓起伏游荡,悠悠传出很远。
江上,岸上,歌声难舍难分,水天一色,渔火星星点点洒在江面上,与岸上星星点点的篝火交相辉映,天地间仿佛都是星星,阿迦玛山下,仿佛天地都成为一条闪耀的美丽银河。
......
欢乐中,林江源忽然指着人群中一个皮肤白皙的美丽女孩,在一片嘈杂中大声对苏九川道:“那是傣家姑娘,叫玉苗苗,大家都喜欢她嘞。”
女孩穿绯红色的大襟短衫,肩上挎着一个漂亮的挎包,上面绣着各色奇珍异兽,树木花卉,以及精细逼真的孔雀大象。下身是彩色筒裙,精美的银质腰带束出少女姣好的腰身,长长的发辫高高盘起,上面攒着一朵艳丽的朱红鲜花。这是傣家特有的服饰。
傣家的姑娘都姓玉,名字都极美,傣家的男儿都姓岩,个个都壮。
林江源指向姑娘身旁的一个男孩,脸却微微一红,不说话了。
苏九川敏锐的察觉到林江源的异样,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入目,男孩高大健壮,皮肤有些黝黑,面容却端正英俊,因为燥热,他将大襟小袖短衫脱下来挂在肩上,精壮上身裸露出来,胸前纹着狮虎麒麟,背后纹着孔雀,衬得他浑身肌肉线条更加匀称而富有美感,男孩笑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那是岩广,玉苗苗的哥哥,十里八乡长得最俊的小孩子。
苏九川了然,林江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会跟着其他姑娘懵懵懂懂的喜欢上这样一个俏小伙。
这时,岩广仿佛察觉到有人看着他,忽然转过头来,却刚好对上苏九川的视线。
“......”
岩广眼中涌起几丝诧异,而后便是有些期待而又惊艳的望着苏九川。
然而林江源在这个方向上,看到的岩广却是在看着自己,一时间红着脸低下头,有些紧张的揪住衣角。
苏九川淡淡看他一眼,回应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扬手撂给他一坛酒,轻轻吹了个口哨。
毕竟说不定今后可能变成妹夫,现在可以打打关系。
然而到了岩广这里就不一样了,他惊喜的接下酒坛,眼中的艳慕渐渐不加掩饰,他盯着苏九川,轻轻咽了咽口水。
堪堪低下头的苏九川敏锐的察觉到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淫秽和欲望。
“......?”
苏九川到底是千岁的内核了,她太清楚这个眼神的寓意了。
她微微皱起眉,转过头去继续看姑娘们跳舞,不再理会岩广。
这个岩广,恐怕不是什么多好的货色。
......
一尾尾肥鱼被甩上岸,姑娘们都争着扑上去捡,林花和林江源都被拉了起来,加入了篝火旁跳舞的人群。
这时,坐在篝火边的小伙拿出了一个小玩意,他坐到篝火旁,最显眼的位置,望了一眼一个个美丽的姑娘,双手开始在鼓面上轻轻拍击起来。
他一边拍着,一边轻轻唱起了阿迦玛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情歌。
......
“阿哥嘿阿哥,
山上的妹妹哦看着你哦!
阿妹嘿阿妹,
山底下的哥哥望着你啊!
山川啊山川,
你把妹妹的情送到~
河水啊河水,
你把哥哥的爱漂到~
阿哥啊阿哥,
妹妹给你一壶酒,
甜甜的水啊!我两个把酒儿埋一头,
等到唢呐吹吹红布头,给它做了拜堂酒......”
......
少年的声音纯粹高昂,粗糙黝黑的大手在牛皮鼓上轻轻拍击着,带着山间最美的风韵。
在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上,歌声,笑声,鼓点上欢乐的响起,肉香,酒香,渔家特殊的水腥,缓缓游荡在这一片土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享受着这欢乐轻松的一刻,草地上,不少姑娘小伙也跟着男孩唱了起来。
女声的尖锐清脆,男声的低沉浑厚,就如江水般悠悠流淌。
苏九川隐隐觉得,世间一切丝竹仙乐仿佛比不上此时这质朴纯粹的一首,她不会想到,多年以后,待她再一次想起今天的一切,却只剩下哀痛。
千万年修炼,而这一夜的风声,水声,鼓声,唱歌声,如同一把利刀,深深刻入苏九川的心中,成为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刻之一。
而苏九川也不知道,今夜的欢乐,将是最后一夜的欢乐,即将迎接她的,会是如何的灾难与痛苦。
......
作者有话说:收藏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