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往深处,越安静。
微凉的秋风透过窗台的缝隙吹进来,摊开身体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她,不觉感到一丝凉意,忍不住抖擞一下身体,慢慢睁开眼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遥远的青空之上一轮圆满的明月清辉如水倾泻而下,洋洋洒洒照在郁郁葱葱的青丛顶上,犹若一层浅浅的轻雾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看去朦胧而美好,莫名透着深深的幽静。
三十岁……她知道自己该找到一个所爱的人去爱、去结婚生子,去过别人眼里或许会幸福的平常事情,知道这就像新鲜蔬菜脱水以前,能够卖出个尚可的价钱之前最好的时间段。
就像他们说的,你已然快要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还要不识时务固执坚持不降价出售……大部分陌生或熟悉的人围绕着你都在用嘲笑而怀疑的目光质疑你“坚持”的固执和愚蠢,甚至将主要属于你一个人的事情完全视作他们自己的事情,在各种场合下粉墨登场扮演着“为你好”的善人,到处肆无忌惮卖弄你的“偏执”,这总是会让她忍不住感到一丝无奈和滑稽。
婚姻,在他们眼里没有感情和灵魂,只是价钱和资本的抵押品,可不论眼前的选择是不是她的愚蠢,她始终也只是想找到一个真正爱的人,用力感情种下婚姻的幼苗,然后在往后余生倾尽全力去滋养和浇灌直到白首,凭此不负自己努力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才不负这天生向往幸福的常心,而不愿勉勉强强将自己的心和灵魂深深埋葬在铺满腐坏僵硬的兽欲和污浊腌臜的尘土之下。
或者最终会像他们所想象的,她会满心凄苦孤独终老,在她的心里这样的结局也并不是全然不能接受,只是唯一过不去的是这样的人生永远也不会为父母和他们接受,而最为可笑的却是她过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不是他们任何人能够代替去承受和度过的,偏偏当下他们又要如此“专断”要替自己做出选择和决定。
这样的现实于她到底是多么残忍而荒诞的一出默剧,她莫名就被人搬弄成为这出默剧里那一个孤独而执着得几近阿Q的卓别林,说到底因为她拥有一个不一样的灵魂,从尘埃里来的终究无法绝尘而去,最后到底还是要将这一生沉在这灰色甚至晦暗的尘埃里兀自挣扎。
想到这里,她默然长叹着,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不再继续想下去。
“嘟……嘟……”忽然门外传来门铃声,她猛地被惊醒,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情不自禁紧张地屏住呼吸。
难道他真的找上门来了?
那一刻,听着乔妈急忙穿过客厅的脚步声,她一动也不敢动了。
“诶呀,是翰翰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呀?”乔妈推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他,微微一愣。
“乔妈妈。”他低着头轻轻叫一声,伸手将装有空餐盒的布包递上来,语气难过。“伊……伊伊走的时候忘记带走,我送过来了。”
“啊……哦,是这样啊。不过翰翰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看上去怎么那么不好,是生病了吗?”乔妈接过他手中的饭盒,一脸担心抬头看向始终没有抬头的他,微微皱起了眉。
“哦……我、我没事的,乔妈妈。”忽然,他勉强笑着抬起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我这就先走了,乔妈妈。”
“噢……好的好的,翰翰你快回家休息吧。还有谢谢你哦,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送餐盒,伊伊这个拉东西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多亏有你呀翰翰。”说着,乔妈轻轻拉起他的手,淡淡笑了。
这时,他微微一愣,意识莫名有些晃神,心底的痛如同针扎,因为不想让乔妈知道事情真相而责备她,他尽力保持着笑容,淡淡说道:“不用谢,乔妈妈。这应该是我习惯了。不说了,我先走了,乔妈妈。”说着,他还没等乔妈说下一句话,转身就朝着楼梯那边走去了。
那一刻,看他面色显得有些慌乱,乔妈的心里不禁产生些许的怀疑,脑海里迅速掠过伊伊进门时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眼前的状况。
于是乔妈定定站在门口,直到看着林泽翰走上电梯,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才转身关上门走进屋内。
他,走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或许也就老天知道她到底有多害怕他会不顾一切冲进来找自己对质,因为这一夜已然对他把话说尽,真的不知道以后再见他,自己还能说什么,心底莫名感到害怕。
“伊伊……伊伊……”好一会儿,乔妈敲响了她的房门,她默然抬头看一眼房门,感觉身体有些累了,就朝房门那边喊道:“妈,我今天已经工作了一天,好累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听到这话,乔妈感到些许心疼,好一会儿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轻叹一口气就转身走开了。
夜,越往深处,越安静。
经历这一夜的和盘托出,林泽翰仿佛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自从重新遇上以后,乔木伊就一直一直对他保持适当的距离,甚至连安慰都好似并不是出自最初那一颗恋上自己的心。
此时,他独自坐在她家楼下的车里,一直都没有离开,最终真正该去还是该留始终困扰着他。
就像她说的,相隔十四年的恋人,遭遇和生活都已经不同,而她真正害怕的却只是他一个人的期待,他始终未曾改变过丝毫的最初期待。
她说了,她已经不是那时候的那个女孩,如今的她已经长大成人后成为平凡而美丽的女人,努力过着她平凡的生活,对于生活和婚姻早已有了不同于他的期待。
也只有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眼前的她真真正正和记忆里的她不一样了,对比现在的她理智而清醒、决绝也安于现状,那时的她异常自信且骄傲、聪明且阳光,感觉如同一张纸的正反面,一面是只有灰白相间的清冷和镇定,另一面则是一幅山水相连的水彩画,她曾经最最喜欢的一种画。
想到这里,他不觉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就像热浪退去后终于清醒过来,恍然发现自己之于现在的她,其实不过只能算是比陌生人稍微更熟悉一点的“陌生人”罢了。
从前那一段独自走到她身边的漫长路程依然那么的遥远而艰难,默然回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幕幕,唯一让他暗自庆幸的,她的善良和温柔没有变,那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可爱和顽皮也没有变,自始至终的她其实都没有完全失去最初温暖的光彩,只是将其隐藏更深罢了。
想通这些之后,他以为自己能够轻松一些,只是她这一夜深深刻印在他心底的那些尖锐的话仍在耳畔回响,始终让他感到无比的难过和煎熬,心底生出许多对于这样的“陌生”的抗拒感,让他不由深陷在无所适从的不知所措里。
就这样他默然抬头看向远处的月亮,恍惚间在那一刹那他竟不知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突然眼前慢慢重现最开始的那一天,那一天六岁的他遇见了八岁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