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长叨着烟,喷了一口又一口,巴不得把肚子里的气都一块儿喷出来。他有一男一女,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本想浩明能考个好大学,给自己脸上添光,可这崽却是一堆稀泥巴,怎么扶都扶不起墙。女儿本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可李晓芹整天只知道疯,眼看明年又要考大学了,可这妹子却一点也不着急。他气恼恼地说,晓芹,读高三了,莫老想着往家里跑,要安心把复习搞好,千万别像你哥一样,连个大学也考不上。
李晓芹从小就娇生惯养了,对学校里那种只见肉星不见肉的菜很是反感,便隔三差五的都要跑回家里来打牙祭,她漫不经心地说,爹,你把心放肚子里吧,你女儿没你想的那样糟糕,大学是一定会考上的。
本来是在训自己妹妹,他爹却偏偏要把自己架到火上一起烤,李浩明心里很窝火:爹,你整天把我没考上大学的事挂在嘴上,累不累啊。
李村长望子成龙是真,在村民面前的失了颜面也是真,村里五个人一起读高中,偏偏就自己的儿子落榜,这事搁在谁身上也不好受。他没好气地说,要你去复读,你却犟得像条疯牛,十二匹马拉你也不去,你不挨骂谁挨骂啊。
“亏你还是个村长,要是我们都考上大学了,进城了,这村里的田谁来种啊。”李浩明一点也不示弱。
“理是这么个理,可没文化,种田也种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要是真想干点大事来,还得学点东西才行,”李村长也不是白给的,看问题还是能看到将来,他开导李浩明,“听说乡里要派人去农校培训,过几天我去问下李乡长,看能不能给你弄个指标。”
李浩明一肚子的气被他爹抛出的这块蛋糕甜化了,不再犟嘴,而是附和着说,芹妹子,哥哥的梦想就靠你实现了,你可要发点狠,别像你哥一样只想着玩,高考完后,有的是时间玩啊。
她哥和她爹这么快就达成了统一战线,这是李晓芹所没想到的,不过,她心里有个小九九,就是想考到龚力学的学校里去,所以一直都在暗地里下功夫,因此,在她看来,她哥和她爹的担心,纯粹是吃盐吃多了操闲心。
树挪死,人挪活。李浩明并没有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消沉,他始终是个有想法的人,也许在这一点上,他有他父亲的遗传基因。在他看来,农村是个大有作为的地方,关键是要走对路,学好农业知识。不过,他也有迷惘的时候,由于改革开放,村里的壮劳力都跑到沿海发达地区打工去了,剩在家里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几个天天泡在麻将馆打麻将的懒汉。想要在农村里干出点事,还真是难上加难。
命运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李浩明最终通过考试,取得了去省农校培训的资格,当他父亲把这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内心是喜悦的,对前途是充满憧憬的。他甚至暗暗地鼓励自己,过去的农村靠的是勤劳和经验,根本就没有走上现代农业的轨道,大多时候是靠天吃饭。所以,长期以来,农民付出了艰辛,也付出了智慧,但始终没有摆脱贫穷的帽子。如今,有了这个学习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成为新一代农民的代表,回来后,带领全村的农民发家致富,彻底把家乡建设好。
李村长意味深长地说,浩明啊,当个农民容易,但当个活农民难啊。你爹这辈子苦哈哈的领着大伙干,辛劳不说,可始终改变不了村里的面貌,我是真个揪心啊,希望你好好学习农业技术,回来接你爹的班,把我们村搞好。
李浩明心里明白,自己爹虽然有点霸道,村里人也大多怕他,可是,他是真心想让大伙把日子过好,把村里发展好的。他接过他爹的话说,放心吧,爹,如今政策这么好,只要我们跟上了时代,领悟好了政策,村里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村长长叹一声说,你没考上大学,爹天天怨你,这自然有关乎颜面的因素在里面,也算是恨天不成钢,你可别记恨你爹。其实,在我心里,你没考上大学,能安心在村里领着大伙干,才是我最开心的事呢,要是你们年轻人都跑出去了,这村里的田地不就废了。有家有地,日子过得才不慌。只是目前村里穷,大伙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外面去觅食,真要是哪天你把村里搞好了,大家看到盼头了,谁还愿意到别人的屋檐下去混饭吃啊。
李浩明很少听到父亲跟自己交心,今儿个一听,觉得父亲还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头脑的人。只是历史条件的限制,政策因素的制约,个人的文化水平,年龄的问题,他没办法带领大家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已了。李浩明认真地听完后,很自信地说,爹,你就放心吧,尽管农村现在处在新的转型期,但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我不会让大伙失望的。
李浩明是幸运的,他迎来了中国农村大变革的时代;李浩明是幸福的,他身上流淌着农民的血液。
几天以后,李浩明带上行李,满怀憧憬,乘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车子在山路上不停地颠簸,他思想的火花也在不停地绽放。他将眼光转向窗外,所见的都是光秃秃的石山,石头挨着石头,像叠罗汉一样;山坡上是一巴掌大一巴掌大的土地,像豆腐干一样,以前都是绿油油的,现在却是荒草萋萋。他不停地告诫自己,等着吧,家乡,我一定会把这里变成绿水青山,金山银山的。
梦想是好的,但是,梦想成真却需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
浩明,你准备好了吗?
李浩明在心里大声地喊,放心吧,我准备好了。山谷回音,似乎他们有了某种灵犀与感应;大地回声,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未来。
李村长站在山坳上,望着远去的班车,心里很塌实,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山沟沟将迎来新一代的掌门人,这个山窝窝将真正地生出金蛋蛋来。
在县城,李上游转乘了去省城的班车,几个小时后,他进入了浏阳河边的一所农业大学,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