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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丁戊还没对时间痛下杀手的时候,也就是从出生到六岁这段时间,他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地方。和孔融、周瑜相比,丁戊自然是甘拜下风的。那段时间是丁戊的幼稚期,别人哭,他也哭;别人光屁股跑,他也一丝不挂到处展览自己;别人去果园偷苹果和桃子,他也去偷,结果被主人抓住,送到丁力面前,被丁力揪了一次耳朵,打了一次屁股;别人下河去摸鱼,他也去,结果喝了一肚子水,差点淹死,以后再也不敢下河了。

丁力、孔小翠给未出生的儿子取名“丁强壮”之时,想的是儿子生下来以后身体强壮,没病没灾,然而小时候的丁戊却是一个“药罐子”,三天两头得病,比方说,今天拉肚子,明天好了,晚上就得感冒,即使不感冒,也得替补上头疼、牙疼什么的。如果是小病,丁力会让丁戊扛着,比如牙疼的时候,他会拿一根咸菜,让丁戊含在嘴里来杀菌消毒,如果是发烧,就用湿毛巾和酒来降低体温。要是丁戊病得很严重,比如持续高烧、连续几天痢疾等等,那就只能请医生来看病了,如果不打针吃药,万一高烧把孩子脑子烧坏,人变得和傻妮一样傻,痢疾把人拉到虚脱,再去住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直到上了小学,丁戊对于得病这事儿才不那么“积极”了。每次看到家里来了大夫,或者孔小翠又买了药,丁力就恨得牙根疼,他对丁戊说:

“你真是个小祖宗啊!我挣这点钱全给你看病买药了,你就不能不得病吗?”

没有人一辈子不得病,丁力和孔小翠也有生病的时候,但他们很少去治病。小病不用治,熬着熬着自己就好了,遇到病症持续加重的情况,他们会先找土方,比如吃某种野菜、喝某种树叶熬成的汤等等,这些是不用花钱的。到了实在治不好的时候,才会去门诊看病买药。医院的大门,他们是万万不敢进去的。看着医院,丁力仿佛看见了一个吃钱的怪兽,有多少钱也不够它吃的。

丁戊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冬天,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丁力突然胃疼得厉害,然而他既不去看病,也不吃药,而是让孔小翠拿一块砖放在炉子上烤,烤热了以后用破布包起来,丁力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用热砖头焐肚子,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是如此。由于肚子疼,又赶上了过年,丁力非常烦躁,对孔小翠和丁戊都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要埋怨他们,然而后来他的病竟然真的好了。丁力以自己为榜样,要求孔小翠和丁戊都要像他一样能抗住病,把病扛好了,也就不用花冤枉钱了。

丁戊没有因为丁力不让他得病就真的不得病了,也不像丁力那样能扛得住病。一次,丁戊又生病了,孔小翠对丁力说:

“小戊可能不是病,而是中邪了吧,要不怎么天天生病?咱们应该找个神婆给孩子看看。我听人说,北边村里有个能治百病的神婆,咱们把她找来给孩子看看。”

丁力没请过神婆,也从来不去庙里烧香拜佛,遇到上门的算卦先生,也是直接轰出去。一方面,对鬼神之说,丁力并不相信;另一方面,请神婆、烧香拜佛、算命都要花钱,丁家吃饭穿衣都没钱,哪还有钱给看不见的鬼神?!与其说丁力不信鬼神,不如说他没有钱信鬼神。当然,丁力也不是什么鬼神都不信,财神爷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越是没钱,越要敬奉财神爷。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丁力都要买一张财神画像贴在家里的墙上,还要烧上三炷香,以期来年交好运,如果能捡到一个大钱包,里面装着几千块钱,就够一年的花销了。

路上捡到大钱包的事情,在南蛮庄是有先例的。有一年夏天,一个大清早,南蛮庄南面的国道公路上出了车祸,一个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开车撞到了高速公路与国道交汇处的桥墩上,车毁人亡,司机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口子,脑浆都流了出来。一个早起捡粪的老头路过那里,看到了撞毁的大货车,就走了过去,他发现司机已经死了,车上有一个黑色提包,就透过撞破玻璃的车窗把提包拉出来,拿回了家里,没过多久,他家就盖起了新房子。有人看到了捡粪老头拿包的过程,把这件事传遍了南蛮庄。没人知道,那个包里究竟装了多少钱,有人说是一、两万,也有人说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们慨叹,这种好事让一个捡粪老头赶上了,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

丁力也非常羡慕那个捡粪的老头,后者的幸运让他看到了快速致富的希望。每次在外面走,丁力都会留意路两边,看看有没有别人遗落的东西,他盼望着前面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人钱包掉在地上,他会赶快把钱包捡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他盼望着在他身边开过去的汽车发生车祸,车上的人全部被撞死,他会拿上车上的包赶紧回家。丁力出门捡到大钱包的愿望,终生都没有实现。

孔小翠说要找个神婆给丁戊看病,起初丁力不以为然。但眼见丁戊不断生病,一次一次花钱看病,丁力的心里有些活动了:万一神婆真把丁戊不断生病的毛病给治好了,以后他就不会得这么多病,也就不用花这么多冤枉钱了,死马当活马医,找个神婆看看也行。

孔小翠用五十块钱请来了神婆。丁戊听说丁力和孔小翠要给他请一个神婆看病,他非常兴奋,他以为神婆就像《西游记》里的神仙,会法术,能变化,但当神婆真的来到他的床边,他发现,神婆就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与村里的人并无不同,根本不会法术。神婆看了丁戊之后说,他是被邪物吓到了,这才会经常生病。她让孔小翠拿一把剪刀放在丁戊枕头底下,又取出一串铜钱挂在了丁戊的脖子上,最后又用红布缝了几个三角形的袋子,每个里面放上十根针。神婆对丁力、孔小翠说:

“现在邪物再难靠近这个孩子,要彻底恢复还要一些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他一定会变得非常健康。”

神婆走后,丁戊还是频繁生病。丁力对孔小翠说:

“我早说了,鬼神不能信,你非要找什么神婆,五十块钱又打水漂了!”

上小学后,丁戊突然变得健康了,很少再生病。孔小翠想起了神婆说的话,就对丁力说:

“谁说神婆没用的?孩子现在身体好,不生病了,就是神婆的功劳,她说了一两年会变好,现在还不到两年呢。”

“什么神婆的功劳!那个神婆头几个月就病死了,她要真能治病,自己就不会病死了。丁戊这是长大了,身体自己变好了,那五十块钱白花了!”丁力说。

后来,丁戊的那串铜钱不明不白失踪了,可能是到田野里和蚂蚱、蛐蛐、蝈蝈作伴去了,也可能是去村北的那片小树林里听老蛸(蝉)的音乐会去了……总之,它们再也没有回来找丁戊。后来,人们说,那串铜钱是文物,放到今天至少能卖一百万,也就是说,丁戊在很小的时候就是百万富翁了,他每天都戴着那串铜钱捉蚂蚱、蛐蛐、蝈蝈,摸“老蛸猴”(金蝉),却全然不知自己身上带了一百万。知道那些铜钱价值百万以后,丁力和孔小翠、丁戊一起找遍了丁家的每个角落,然而一个铜钱也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几个一分、两分的硬币,丁力对孔小翠、丁戊说:

“一分钱、两分钱,现在连一块糖都买不了,找着这几分钱能管什么用?你们俩怎么就没把那串铜钱放好呢?!真是败家!”

那一百万丁戊没有珍惜,三个香囊在他手里却派上了大用场,一个都没有浪费。每次捉到蝼蛄,丁戊就拿出一根针在它头上扎一下,看看有没有水淌出来。据说,能扎出水来就会下大雨,扎不出水来,就会是晴天。丁戊常常以此预报天气,只是准的时候少,不准的时候多,常常是预报下大雨的时候反而是大晴天。丁戊十分生气,他觉得蝼蛄欺骗了他,他要给蝼蛄点颜色看。碰到不准的时候,丁戊就把蝼蛄抓起来钉在墙上,吓吓那些不知好歹的蝼蛄:

“再谎报天气,就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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