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城几个月了,难得全家一聚,父亲一高兴酒就没少喝,母亲乐得合不上嘴,不断给我们夹菜过来。一家人喜笑颜开的,这顿饭吃得特别有气氛。
撂下碗筷我与父亲商量说:“叔,我打算趁着假期这两天把东地的苞米和那几垅葵花都收回来,要不一上班就没时间了。”
“也不知咱地里的庄稼上成了没有呢?”翠花担心地插嘴道。
父亲觉得时机正好:“也好,趁着大伙都在家闲着,找几个人一天就弄回来了。”
这样下午我就和翠花坐着父亲的马车去了地里,想先看看庄稼成熟的情况,打算晚上回来再找屯里的亲戚安排好明天帮干活的车和人。
“不行啊!这苞米穗子有些贪青,籽粒还没上好,现在掰下来有点早,若晚收几天成色还能上上。”走进地头父亲撕开玉米叶子,熟练地扒开玉米棒子举在手上给我看。
“可若是不收,过了假期我就再没功夫了呀!”我感觉回来得有些不凑巧,这玉米棒子粮食还没完全上成呢,现在收回来是有点可惜了。
到了大弯垅,我进地伸手掰下来一个葵花脑袋,搓下一把葵花籽放到父亲手上。“叔,你看这样能不能收?”
“多少有些早,这大嗑仁还能再上上呢。”父亲放在嘴里嗑了几粒,他直摇着头。
一见都是这种情况,让我很扫兴:“这不是白回来一趟了吗?”
从地里回来坐马车路过姥姥家大门口时正迎头遇见了舅舅出来。“鲁强你啥时候回来的,你们放假了咋的?”
“放国庆节假,我上午到家的,大舅你身体还好吧?”见到了自己向来尊敬的舅舅,我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打招呼。
“正好刚才买点驴肉,晚上过来吃饺子吧?一会儿好饭时让你三弟去叫你们。”我这个外甥是他心上的,在舅舅眼里一直认为我争气,他觉得我是众外甥中的唯一骄傲。
“鲁强,你回来了啊!”我正在和舅舅说话,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李春明,这不是当年在队里最看不上我,曾经几次羞辱过我和五伯父的队长吗?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堆着微笑,正凑过来亲切地瞅着我呢。
屈辱的往事早已在我心里淡薄,我赶紧与他握手道:“老书记您还好吧?”
“我老了,不中用了现在,当年有些事对不住你啊鲁强。”李明春瞅着我一脸惭愧地说。
听说他很多年前就不再当大队书记了,三个儿子也不争气,虽分田到户也好几年了,可日子一直过不起来。
庄稼院里最让人看不起的就是懒散不会过日子的人家,早就知道他在屯里已经威望扫地了。
见他这样落魄,突然让我心生怜悯,赶紧过去热情地和他握手。“那些事早过去了,老书记你没必要总放在心上,你若去县里一定到我家里去。”
“那是一定,一定去。可这些年呆懒了,没啥事我哪儿都不愿动腾。”见我并没在乎过去那些事,他似乎去掉了块心病,吱唔着转身就走了。
“这鲁大头儿长高了,告诉舅爷你上几年级呢?”晚上来到姥姥家吃饭,舅舅拉过去东辉亲切地询问。儿子小时候脑袋大,舅舅一直这样叫他。
外屋炕上并着摆放两张方桌,姥爷,父亲,传真表弟,还找来了三姨夫陈利军,我们大家围坐在一起,舅妈很快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几大盘子。
“难得鲁强回来了,今天咱们多喝点。”
舅舅操起祖传的大锡酒壶,给每个人盅子里倒满了老烧酒。我这个外甥今天在桌上倍受关注,就好象做了高官荣归故里一样,端起杯来大家自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
“鲁强你搬街里有半年多了,城里干啥都得花钱吧?”三姨夫放下酒杯笑了笑,主动和我搭话。
“城里花钱的地方是多,这一年多亏院子里房前种些青菜,屯里这些亲戚也没少往县里捎菜,给家里省下不少钱,我日子还算凑和吧三姨夫。”我赶紧热情的回应说。
进屋来我就注意到父亲与三姨夫坐一起挺尴尬,知道他俩为上次的不睦还别扭着呢。虽说事情已过去了好几年,知道俩家还一直不来往,一想起这件事就让我头痛。
那是几年前,父母见三姨夫家花钱总大手大脚的,就背地里跟街坊邻居愤愤不平说:“陈会计一个人也养活八九口人呢,今天买衣服明天买鞋的,他家咋那么宽裕呢?肯定是他在笔头子上占了队里的便宜。”
这话传到姨夫的耳朵,他认为就是谁说也不该父亲说:“这可是亲连襟呀!咋能在背后说三道四呢?”
“都说在门前垒猪圈不好,鲁妹夫这就是没安好心!”后来姨夫又说父亲家房后的猪圈在他屋前压运气,害得他家大人孩子不太平。
这样一来,前后院邻居住着就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仇人,我瞅在眼里非常揪心。为两家和好的事,进城前曾从中做过工作,并说服父亲同意把猪圈迁走。
“姨夫,我叔扒猪圈时你过去搭把手,你俩相互体量一下吧?亲戚里道的这样别扭着让外人笑话。”
姨夫痛快地答应了,他瞅着我诚恳地说:“好鲁强,你这份心思姨夫理解,明天你叔挪猪圈我一定过去帮忙。”
我当时想得很美,本以为双方这样接触一下能促进相互体谅,从而化解掉过去的恩怨。可当我和父亲扒猪圈那天,姨夫却领全家人下地干活去了。
“做梦去吧?想的可倒美!哈哈--,哈哈---”他们一家人坐马车从院里出来,瞪眼瞅着正在扒墙的我和父亲,三姨嘴里嚷嚷着,随后几人一阵哈哈大笑。
“真不识抬举!“父亲气得脸雀青,把手中的铁锹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哪能经得起这般嘲弄,从此两家隔阂越来越深。
过去舅舅也为这两个姐夫合好的事动了些心思,可他俩儿都是犟脾气,谁都不买他的帐。这让舅舅和姥爷干着急,一点辙也没有。今晚舅舅借机让姨夫也来一同吃饭,我十分明白他的用意。
“咋说吧?就你那点工资呀,领粮买煤的,再供俩孩子念书,肯定是不会太宽余了的。”姥爷插嘴道。
“三姨夫,城里有点啥事给我打电话,你外甥给你跑跑腿,千万可别见外。”我看了舅舅一眼,抬头瞅着姨夫说。
舅舅明白我的意思,他瞅着我应和道:“强子说的对,这些年呀咱亲戚堆里就走出去他这么一个人,老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后城里再有点啥事我们可就不用犯愁了。大外甥你在县里就多受点累吧?”
我觉得到火候了,就趁热打铁操起锡酒壶。“鲁强敬杯酒,做为晚辈,我衷心地希望你们几位长辈团结和睦,凡事都快快乐乐的。”
“强子说得好。无论遇到啥困难只要我们合起伙儿来抱上团,互帮互助,咱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红火!”舅舅赶紧插嘴说。
下一轮父亲提酒了,他瞟了姥爷一眼,举起杯借着酒劲说:“今天叔在坐,我这当老姑爷的说句话。广德,三姐夫,舌头哪有不碰腮的,过去你老姐夫做得对与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量着点吧?咱这是实在亲戚,就是打折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他老姐夫说得对!老理儿说得好,亲戚不和外人欺。”姥爷在旁边插话紧忙溜缝儿道。
三姨夫酒也不少,他干了杯中酒红着脸说:“老妹夫你言重了,三姐夫我做事也不是件件都对呀!都相互体量吧?别计较以前的事了。强子在这呢,往后别再扭头别棒的,咱两家可是实在亲戚,以后要多走动。”
“三姨夫说得对!今天都高兴,来,一起干了杆中酒。”瞅着父亲和姨夫俩人脸上的微笑,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慰。
接着舅舅又趁热打铁地说了一番话,劝得俩姐夫都很乐呵。这多年的隔膜终于化解了,大家心情都高兴,接下来的酒自然也就没少喝。
三天国庆假期今天是最后一天,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父亲赶着马车帮我把大弯垅的葵花收割完,一共拉了四马车葵花头回来。
因为考虑等上班就再没功夫了,尽管成色有些没上好,我还是决定提前收回来。
“鲁强你下午回去吧?明天该上班了,剩下收苞米的事儿你别着急,过几天让翠花回来找几个人,一天就能掰完。”
吃过午饭,父亲坐在炕沿上吸着烟眼睛看着地面,替我盘算着余下的活儿。吸完烟他就套上马车,一个人去地里收自己的葵花。
“叔,岁数不饶人,你活儿别干太急了。”
知道马车收割葵花四五个人都得紧忙乎,挎着筐要垅上垅下得跟头把式的,父亲已上了岁数,一个人去干怎么吃得消呢?可我却不能留下来帮他秋收,瞅着他赶着马车出了院子,心里蒙上了一股酸酸的感觉。
鲁钢和鲁娟明天都开学,他俩在收拾东西准备一起返城。春苗与弟弟也嚷嚷起来了,嘴里喊着要回家。
这一走家里几天的热闹又立刻冷清下来,屋里屋外就剩下母亲一个人了,我多么想再陪一会母亲,不想看到离别给她带来的伤感。
“鲁强你们早点走吧?这还有好几十里地呢。”母亲理解我的心情,催促说。
临别之际,母亲迈着沉重的脚步,用眼睛瞅着一直把我们送到屋后的路上。我躲避着她的目光,不敢去看母亲眼中的泪花,更怕触碰到她那依依不舍的神情。
走着走着,一阵心酸袭来,让我眼泪险些流下来,推着自行车扭着脸安慰她:“婶你回去吧?别送了,过一段放假我领孩子还回来呢。”
“爸,快走呀!”两个孩子已经急不可奈了。站在前头冲我催促地大声喊叫着,此时他们已跑到胡同尽头村里的大道上了。
推车来到前面的拐弯处,我回头一瞅,母亲远远地站在屋后还一直默默地望着我和孩子们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离别的忧伤久久地笼罩在我的心头,一路上都无法拂去。瞅着有说有笑的两个孩子,我心想:“你们真是还小,啥也不知道,哪懂得奶奶心中的这份骨肉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