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学一转眼到了七月份了。学校里两个二年班学生都是从全地区各县考来的,每当清晨或傍晚放学,这些姑娘小伙们就手拉着手,成双成对地走出校门,他们兴高采烈地到校园外的大甸子里去谈情说爱。
在草原深处,或远处开满鲜花的山坡上,他们自由自在地嘻笑追逐着,一边采着野花,一边亲切地交谈着,到处洒下了一片欢声笑语。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毕业了,都想赶在离校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以便俩个人将来工作能分配在一起。
“鲁强,听说下学期咱们也跟他们一样开始回去实习了!”傍晚站在学校大门口,张万仁瞅着这些年轻人高兴的告诉道。
“那可太好了啊!”我觉得早点回去也好,就可以天天帮翠花照顾家了。
“听说别的学校有超生被开除的,咱俩的事没露馅,真是谢天谢地啊!”张万仁觉得这一回去就更没事了。因为他表哥是中心校长,即使有事也能给搪着。
“提心吊胆了一年,真折磨人啊!”我深有感触地说。
“鲁强——,吴校长找你!”闻声回头一瞅,远处的李国学站在学校办公室那头招手喊我。
张万仁推了我一把说:“他啥事找你?快去吧鲁强。”
“啥事呢?不是大事校长怎会找我呢。”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凶多吉少。
此时老师们早已下班,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来到紧里头校长室门口,我眼皮不住地跳着敲开了这扇门:“薛校长您找我有事?”
“鲁强你过来看看这个吧?”校长把手中的信件摊在桌子上严肃地说。
凑上近前这一瞅不要紧,当时吓了我一跳:“怎么,有人上告我超生?”
“这封信是松辽总校转来的,上头要求必须严惩不贷。我爱莫能助啊鲁强!”薛校长摘下老花镜摇摇头说。
此时我眼睛都吓穿花了,勉强才看清上面书写着一边倒的“**体”,便大声辩解道:“是我同事范喜奎的字,他这纯属无中生有,就是忌妒报复!”
“空口无凭,你有二胎准生证吗?”薛校长半信半疑地问。
“校长我这情况特殊,女儿出了医疗事故,准生证公社已经答应了,还正在办呢。”我没底气的搪塞说。
“那好鲁强,我给你一周时间,再拿不出来准生证,我可就公事公办了。”薛校长想了想,他无奈地给我下了最后通谍。
“谢谢校长关心!”从薛校长眼神中我能感觉到他是在怜悯我。
迈出校长这扇门,我几乎绝望了。这书肯定是念不成了,感觉这些年被魔鬼的一只无形大手始终掐在脖子上,怎么也逃不出这魔掌,我还得回到农村去过那面向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鲁强,校长说找我没有?”屋外的张万仁脸吓得撒白,见我蔫头耷脑出来了,凑过来火急火燎的问。
“没有。”
“校长一定是为超生的事找你吧?”
“嗯。我让范喜奎给告了。”
张万仁气愤道:“这也太不是人了!损人不利己,告倒你他还能上来咋的?”
“万仁你小心点吧?我好象这回得被开除了。”
“学校现在就让你回家?那真太可惜了鲁强,这学不白考了吗。”
“他让我回去办准生证。”
“那就是撤个托儿,校长怕你不好意思走出学校这个大门。鲁强你先回去吧?行里和东西过几天放假我给你捎回去。”
“行。我现在就走,若别人问起,你就说我家里有事请假了。”
推着自行车走出来,我回头瞅瞅学校大门,心里叨念说:“别了我的天堂,今生就是下地狱的命,能侥幸来这里也是空欢喜一场,这一年就当做个美梦吧?”
太阳很快就躲下山去了。骑车夜行,田野里四处都是黑洞洞的青纱帐,静得令人心跳。只有穿过村庄时方能偶尔听到几声犬吠。此时生死对我来说已无所谓,感觉若是被野狼吃了倒也清净,省得让恶魔把自己一次次玩弄得这么惨烈。
好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野外里,因为我今晚回家不知怎么跟翠花说。觉得让她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跟我受折磨,实在与心不忍。
“鲁强这大半夜的,你咋回来这么晚?”叫开门翠花一脸惊喜的问。
我撒谎说:“车坏在半道上了。”
“晚饭吃了吗?我给你弄饭去。”她知道我回家前向来不在学校吃晚饭的。
“不用!媳妇我已吃过了。”我赶紧制止她。尽管空着肚子赶了大半宿的路,可摊上这么大个事儿,还哪有闲心吃东西。
孩子都已睡熟,我也无心思去理他姐弟俩。翠花见我躺下了,过来搂住脖子脸贴在我耳朵上细声说:“老公你这么晚了蹽回来是不是想我了?”
“别闹了翠花,我太累了,哪有那份闲心。”我说着一把推开她,扭过头去再就默不作声了。
翠花一惊,她回头打亮电灯,坐起来手搬着我脸问道:“鲁强你这不对劲!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快说!”
“翠花,我,我——,对不起你啊!”我流着泪,哽咽着话无法说出口。
翠花立刻明白了,瞪大眼睛惊讶道:“咋了,让人家撵回来了吧,你是不是让范喜奎给告了?”
我闭着双眼点了下头,两行泪从面颊上淌下来。
“老公,你说咱俩咋这么命苦啊!”翠花说着扑过来,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接下来两天叹息着把自己关在屋里,翠花也默默陪着我掉眼泪。我没心思去找范喜奎吵架,知道那样也无济于世。也不敢出门,觉得自己窝囊这样无颜见乡亲父老。
“不行!把女儿给我弄这样,凭啥大队公社里还不让生二胎?我得找他们说道说道去。”第三天瞅着女儿步履蹒跚,我突然心生怨气,冲翠花嚷道。
她叹息着说:“唉!咱们在公社里又没值近亲戚,去也是惹一肚子气,鲁强你就认命吧?”
我哪听得进去媳妇的话,觉得自己混成这样子,已没啥碍脸的了,哪里还管他们公社不公社了?我气哄哄来到公社,一打听孙常友已当上了书记,就直接闯进了他办公室。
“鲁强你这是咋了?快坐,快坐。”孙书记正伏案写着什么,抬头瞅见我一惊,他觉得我脸上气色很难看。
我站在他面前愤愤不平道:“学校把我开除了,我女儿不让大队卫生所给弄成这样子,孙书记你说我能超生要这个儿子吗?你今天得给我个公道。”
“鲁强你也知道,对你我一向是同情的。刚坐在这一把位置上,屁股还没捂热乎呢,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不行!孙书记我光脚不怕你穿鞋的,你若不帮我,以后我天天来找你。”
“鲁强你要我咋帮,我就是再有权,也不能瞎整吧?”
“我不是来追究医疗事故赔偿的,只求您去县里协调一下,帮忙给我儿子办个准生证吧?不然我简直就没活路了。”我瞅着他苦苦哀求说。
“鲁强那我就再帮你一次吧?不过你得自己找人给闺女办个残疾证,不然我也不好说话啊。”
“那行,孙书记我去碰碰运气,不过你可要说话算数呀。”觉得这残疾证肯定比准生证好办得多,因为我知道,翠花的娘家侄子前几年因打链霉素耳聋后轻耳易举就拿到了残疾证的。有他孙大书记这句话,我估计去县残联撸叶子都能给个面子。
一算薛校长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我马上骑车出了公社直接去了县城。
残联就在县政府大院里,进门听我一说情况,接待人说:“你孩子有明显残疾可以,但见不到本人你说出天花来也没用。”
“啥样算有明显残疾?若走路不稳,总摔跟头算不算?”
“那可不行。要是搭眼就能看出来的失明,腿瘸,聋哑等,须经理事会认定才可以。”
我觉得大官好见,小鬼难搪,便问他:“那你们理事长在不在?”
“我们领导不在,到市里开会去了。”
“那我是大榆树孙常友书记打发来的。”抬出了公社领导,以为咋也能有个面儿。
“若是不符合条件,别说你们公社书记了,就是县长来也办不了。”
一听这是没戏了,让我心又凉了下来,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转眼之间就被熄灭。知道现在就是找他们的理事长去墨迹也不会有好结果,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家。
进屋里见舅舅吴广德和父亲俩人都在。父亲来看孙子,舅舅听说我放假在家来找我给做件衣服。见他俩坐在炕上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知道肯定是翠花告诉了我的事。
“怎么样鲁强,公社里有希望没?”父亲冲我焦急地问。
“唉!白扯了。那孙常友书记就是个滑头,嘴上说给办,可他把我支到了县里。”我垂头丧气地说。
“这个孙书记就是去年帮咱说话的那个吧,你快说说,到底咋回事吗?”翠花感觉一头雾水,推着肩膀催促我说。
三人听了我去公社的县里的经过,舅舅突然面露惊喜,他大声告诉说:“这事太巧了呀!你大舅郑贵山刚调到残联当上头头了,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理事长吧?”
“那强子你快去找他呀!也许这事儿还有救。”听舅舅这一说,几个人都乐了。
“那现在我就去!”事不宜迟,我也不管黑天不黑天的了,转身出屋跨上自行车就往院外跑。
“鲁强你当心点儿!”翠花追出大门外不放心地大声冲我喊到。
一路狂奔,顶着月亮骑车来到县城已晚上九点多钟。敲开郑舅舅的家门进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掉着眼泪冲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舅舅我又摊上事儿了,这次只有您能帮我,你一定得给我想个辙啊!”
“鲁强你快细说说,到底咋个事儿?你大舅怎能瞅你笑话呢。”见我张口就哭了,舅妈心软,忙追问道。
我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把被学校撵回来的事前前后后学了一遍。郑舅只是低头瞅着地面,他沉默了半天方开口:“鲁强这事舅办不了。咱那孩子的情况我清楚,评残根本不够条件。”
我知道舅舅说的在理,站在地下发呆,再也递不上话了。旁边的舅妈着急了:“老郑你瞅孩子急这样子,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按规定评残是很严肃的事,至少得三个人都通过,我是理事长不假,可当领导的总不能瞎整吧?”郑舅摊开双手,一脸为难地说。
舅妈瞅瞅丈夫,生气地埋怨道:“你啊——,你啊!就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脑袋的人。”
我知道郑舅这些年都是一步一个脚窝的,不然他也干不到这个位置上。破格的事在他这是无法行得通的,再逼他也没用。谢绝了他们的挽留,我连夜又赶了回来。